五鬼逃了。
逃的要多快就有多快。
“莫要看他们此时乖巧,若是老身不在,他们本性依旧。”
八百里鬼域散去,木屋窄小依旧。
婆婆剧烈咳嗽着,地上燃着的灯烛摇曳,像是随时可能熄灭。
她道:
“熬鹰之法,用在熬鬼身上,未必可行,但也未必不可行,大邪祟乃天地中自然诞生之邪灵,桀骜的紧,要小心。”
陈圣心如止水,并不因婆婆知晓自己与灵槐所言的熬鹰熬鬼而惊讶。
与掌托八百里鬼域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他犹豫一下,朝着婆婆做了一个礼:
“婆婆,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让灵槐来帮我?”
婆婆抬起头,占满双眼的眼白显的有些浑浊:
“有些事,不可以说,说出来,就会被听见,会被知道。”
灵槐走上前,坐在床边,替老人捏着肩膀:
“婆婆,您还好吗?”
老人笑呵呵: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丫头.....一时半会没有大碍。”
她又剧烈咳嗽,方才托举着八百里鬼域的手掌上,不知何时已然布满了裂纹。
婆婆没有瞳孔的眼睛看向陈圣:
“娃子,上前来。”
陈圣听话的上前,蹲在床榻前。
大婆婆拽下身上的几粒珍珠,捏碎,洒在陈圣的额间,而后道:
“等了十九年,总算将你等来了西蜀......一个月前,那个雷雨夜,老身亲眼看见你时,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陈圣不语,不知道自己和这位大婆婆又是什么关系,心情此刻极为复杂。
一个月前的雷雨夜......便是自己初来乍到那天。
婆婆不知道,自己已不是那个陈圣了。
灵槐轻声开口:
“我记得那个雷雨夜,村里人都说您是替村子去给新来的安抚大人送礼了.......那天您回来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甚至点上了这些灯烛续命。”
婆婆温和道:
“准确的说,是还魂。”
还魂?
陈圣与灵槐对视了一眼。
只有死人才还魂。
婆婆并没有多解释,拍着陈圣的肩膀,轻缓开口:
“娃子,不必多疑,你一直是你。”
陈圣心头猛然一悸,抬起头。
婆婆自顾自的说道:
“藏不住想法,遮不住言行,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危险的事情,又尤其是你。”
“今日,老身替你遮去天机,叫飞升的仙也看不见你。”
她又伸手,于陈圣沾满珍珠粉的额间一抚。
地上燃烧的八十一盏灯烛,熄尽了。
只有七盏大灯烛的烛火依旧摇曳。
陈圣问道:
“飞升的仙......世上真有天界吗?”
婆婆摇了摇头:
“所谓飞升,并非自一界到达另一界,飞升飞升,是将‘自己’飞升,飞升之人还在人间,但对于他们来说,天地已然大不同。”
陈圣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再问:
“您到底要我做什么?”
“不可说。”
婆婆道:
“说了,就会被知道......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这大势会推着你向前走——又或者你在滚滚大势中被淹没。”
陈圣最后问道:
“是要让我振兴刘氏吗?”
由不得他不这么想,金鸡村的诸葛,白蛇寨的金姓——或者说刘姓。
然而。
婆婆诧异:
“刘氏?那与你有何关系?你振兴他们做什么?你非刘氏子,也非汉室后裔。”
顿了顿,她最后道:
“不要想太多,顺着大势前行吧,在你回来之前,滚滚洪流便已起,是站在潮头,还是被淹没,全看你自己。”
陈圣敏锐的捕捉到一个词。
回来。
他状若随意:
“回来......您是指回西蜀来吗?”
婆婆不答,似笑非笑。
陈圣有些牙疼.......他讨厌谜语人。
旋即,他看见婆婆伸手一推。
眼前骤然缭乱,等景物重新清晰时候,自己和灵槐已然在木屋外头。
他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婆婆......是仙人吧?”
灵槐想了想:
“以前不知道,现在看来,应该如此。”
她拉着陈圣朝村外头走去,边走边问:
“公子,一个月前的雷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婆婆她......会死?”
陈圣脚步猛然一顿:
“婆婆死了?”
“婆婆说她是还魂而归的,那自然是死了。”灵槐低着脑袋。
陈圣心悸,所以,自己看不见婆婆身上的命数,到底是因为婆婆是仙,还是因为婆婆,已经死了?
毕竟,五鬼身上也无墨迹缠绕。
所以,雷雨夜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来......
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婆婆说的回来,是回到这个世界来。
该不会,自己的穿越,是婆婆将自己‘接回来’了吧?
陈圣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
他重新戴上面具。
快到村门口时。
灵槐平复下难过的情绪,轻声开口:
“公子,我其实心眼很小,很记仇的。”
“什么?”陈圣诧异侧目。
灵槐有些不好意思:
“我故意将马儿拴在村门口,那几个恶婆娘,大抵是会偷马的。”
说话间,他们已走出了村子,而原本拴着骏马的木桩,已然空荡荡。
陈圣抚额,大步走向溪边,盯着几个浣洗衣服的妇人:
“马呢?”
妇人们头也不抬:
“自己挣脱缰绳,跑丢了撒!未必是我们偷了蛮?”
一个长舌妇吐了口唾沫:
“就算是我们牵回去了,也是该的撒!灵槐这个.......”
话音戛然而止。
陈圣捏着她的脖颈,举起,妇人双脚乱蹬,使劲拍打着陈圣的手臂,发着嗬嗬声,开始翻起白眼。
其余几个妇人惊起了身,想要大声呼喊,却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点碎了喉骨,碎骨刺穿声带,一个又一个捂着喉咙,呜咽着在地上翻滚,不多时,就没了动静。
全是没有新生的普通人,身上也无墨迹在的。
将手中最后一个妇人丢在地上,陈圣再问:
“马呢?”
妇人哆嗦着,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远处,灵槐走去,不多时,便牵着骏马走回,只看见陈圣独自一人站在原处。
活着的妇人和死了的妇人,都消失不见,只有小溪潺潺。
两人翻身上马,骏马飞驰。
一路上。
“我还以为公子不会下杀手。”
“鬼气一浸,心头戾气便凶了些。”陈圣坐在马背上,感受着猎猎狂风,轻声道:
“因果报应,命以命偿,当初吃绝户逼死了人,还能多活个十来年,已是苍天不公。”
灵槐嗯了一声,有些失神。
不知是在想当初枯井里的阴森,还是娘亲吊死在房梁上的模样。
“婆婆一直在借着金鸡村买精甲和刀兵。”
灵槐轻声开口:
“我担心坏了婆婆的事,这些年,除了往井水里倒上些绝嗣的药,便什么也没做。”
“难怪没看到一个孩子。”陈圣望着遥远之外的昭觉寺:“难怪以你的脑子,能让他们能活到现在。”
灵槐紧紧握着缰绳:
“我也想过要不要放下,但我好像做不到。”
陈圣迎着山风,轻轻点头: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