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沈阳决策

沈阳,崇政殿。

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关外的寒意。多尔衮面色阴沉,手中攥着那份自关内快马送来的明廷檄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此檄文已传檄天下。”

他冷冷开口,声音如冰刀刮过殿内诸臣心头。

“诸位都看看吧。”

侍从将檄文依次传阅,满汉大臣神色各异。满洲亲贵多不识字,只皱眉望向范文程、洪承畴等汉臣,而汉臣们则面色凝重,低声议论。

范文程与洪承畴目光短暂相接,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丝惊诧,这檄文笔锋犀利,直指要害,绝非寻常腐儒所能为。

“范先生。”

多尔衮目光如电,直射范文程。

“依你看,此檄文是何人手笔?”

范文程微微躬身,沉声道:

“回摄政王,此文辞气雄浑,立意深远,非胸有韬略者不能作。奴才观南朝旧臣,如钱谦益之流,虽文采斐然,却无此等锐气,恐是近年来新进之能臣所为。”

洪承畴亦上前一步,低声道:

“臣在南朝任职时,朝中诸公多囿于党争,少有如此胸怀之人。此文布局深远,攻心为上。绝非朝中诸公之流的手笔。此人洞悉吴三桂处境,更利用辽人血仇...高明,实在高明!臣也以为是近年来新进之臣所为。”

他思虑片刻,又沉重地说道:

“此檄文一出,借兵复仇之说已做泡影。吴三桂若真敢妄动,便坐实汉贼之名。臣以为吴三桂恐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军若再以为尔报君父仇之名入关,已难服众口。”

殿内气氛更加压抑。

多尔衮冷笑一声:

“好一个外兵!南朝自己丢了大半江山,倒有脸来指摘本王?”

多铎早已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十四哥,何必跟他们废话?直接发兵南下,杀他个片甲不留!看他们还敢不敢嘴硬!”

殿内满洲亲贵纷纷附和,声如雷动。然而范文程却微微摇头,上前一步道:

“摄政王,此檄文已传檄天下,若我朝兴兵贸然南下,恐会激起南朝士人反感,必会想起唐肃宗借回纥兵平叛旧事。不如...”

“不如什么?”

多尔衮眯起眼。

“不如在起檄文。”

范文程眼中精光一闪。

“其一,南朝既以忠义自居,我朝亦可宣称崇祯刚愎自用,任用奸佞,致有甲申之难,弃宗庙,拋黎庶,南狩偷生,是为不忠不孝不仁。其二,彰我朝仁义,我朝兴兵,非为土地,实为不忍见中原板荡,生民倒悬!乃为剿灭流寇李闯,救被崇祯抛弃之北地万千黎庶!吊民伐罪,解民倒悬,方是真正大义!”

洪承畴亦补充道:

“北地士绅苦于顺军追赃助饷,若我军能安抚人心,许以田亩、功名,必能分化南朝根基。”

多尔衮闻言并未即刻回答,他手指轻叩王座扶手,似在思索。

豪格突然从武将行列中跨出半步,看向汉臣班位冷笑道:

“范先生好一张利口!你们汉人就会这些弯弯绕绕的文字把戏。”

他转向多尔衮,右手按在刀柄上。

“十四叔,要我说,管他什么檄文不檄文,咱们八旗儿郎的弓马才是硬道理!”

殿内满臣们闻言立刻发出粗犷的笑声,汉臣们则脸色难看。

范文程则面色不变,只是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

“好了!”

多尔衮适时出声。

“范洪二位先生说的有理,但肃清王所言也对。”

他顿了顿,又道:

“大义固然重要,但...天下,有德者居之,有力者取之!如今之计,正是我大清千载良机。”

多尔衮突然拍案而起,扶手在掌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殿内霎时寂静。

“范先生、洪先生。”

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铁锤砸在砧板上,

“你二人即刻草拟檄文。”

范文程与洪承畴同时躬身,额头几乎触地:

“奴才、臣领命。”

多尔衮转向武将行列,目光如刀:

“多铎、阿济格!”

两位亲王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在!”

“点齐十万满汉八旗,三顺王的火器营全部随军。”

多尔衮的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划

“四月中,大军必须抵达山海关外。”

多铎眼中燃起战意,却听多尔衮又补了一句:

“记住,沿途秋毫无犯。若有不从者...”

他抓起案上镇纸掷与地上,镇纸落地化为碎片。

“这便是下场。”

阿济格皱眉:

“十四弟,这...”

“这是军令。”

多尔衮冷冷打断,转而看向角落里的济尔哈朗。

“郑亲王,盛京就拜托你了。”

济尔哈朗缓步出列,花白辫子垂在蟒袍上:

“摄政王放心,我这把骨头还能替皇上看好祖陵。”

他瞥了眼豪格,意味深长道:

“肃亲王不妨随驾出征?”

豪格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多尔衮已大步走向殿门:

“三日后卯时,校场点兵。”

殿门轰然洞开,风雪呼啸而入。多尔衮立在门槛处,蟒袍下摆在北风中猎猎作响。他忽然回头,目光越过群臣,看向汉臣中的祖大寿道:

“吴三桂那边可有消息?”

祖大寿出列道:

“启禀摄政王,据信使来报,吴三桂似乎还在考虑。如今此檄文一出,怕是...”

多尔衮闻言眉头一皱冷哼道:

“哼!冥顽不灵。他若识相,我大清以王爵相待,若执迷不悟...就让关宁铁骑,给他陪葬!”

多尔衮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殿内群臣肃然。

洪承畴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

“摄政王,臣有一计,或可令吴三桂不得为我朝所用。”

多尔衮脚步一顿,侧目而视:

“说。”

洪承畴目光微闪:

“吴三桂所虑者,无非名节二字,我朝可再遣密使携重礼赴丰润,言明我大清只为剿灭流寇,不取寸土。待事成之后,当以黄河为界,南北分治。”

多尔衮冷笑:

“黄河为界?洪先生莫不是忘了自己站在何处?”

洪承畴额头沁汗,却仍坚持道:

“此乃权宜之计。待我军入关,剿灭李闯后,再徐图南下不迟。”

多铎在一旁听得不耐,嗤笑道:

“汉人就是麻烦!要我说,直接发兵攻打山海关!破关之后,什么关宁铁骑、李闯之流,都会被我满洲勇士的铁蹄踏为齑粉。”

多尔衮抬手制止多铎,沉吟片刻后道:

“洪先生,即刻再拟一份密信,以本王的名义发给吴三桂。记住,言辞要恳切,除王爵以外,再许他列土封疆,永镇一方。”

洪承畴躬身应下。

多尔衮又看向祖大寿:

“祖将军,你乃吴三桂亲舅,此次便由你亲自走一趟丰润。”

祖大寿神色复杂,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道:

“臣遵命。”

风雪愈急,多尔衮站在殿门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

“这天下,本王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