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剪发

一睁眼,他已经坐起。

大多数时候,他的梦游就只是随便走走,有时是到露台上溜达一圈,有时是在花园里驻足片刻。

他走了起来。

当下,南枝突然想到,他马上就要娶妻生子了。

若是将来他有了妻子,他们两人会如何应对这个病症?

会不会也像他们现在这样绑着手睡觉?

南枝天生力气大,他上了顶楼或是到了花园,若是晕倒,总是由她将他抱回房间。

万一将来他的妻子是个瘦弱又娇小的人,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光着脚开始在房间里随意走动。

南枝不敢惊扰他,任由红绳牵引,跟着他慢慢悠悠地到浴室里晃了一圈。

梦里的他估计正在洗手。

南枝看见他做了个把水龙头抬起的动作,但他的手并没有触碰到水龙头,所以水声不曾响起。

他却开始反复地搓拭着骨节分明的手指。

“洗”了一会儿,水龙头被“放下”,他伸手做了个抽出纸巾的动作,但抽出的只是一片空气。

他“擦干净”手,把“纸巾”随手一抛,转出了浴室。

他在屋里晃圈。

走向唱片架时,南枝担心他会踢到脚,下意识地用手为他挡了一下。

他的手臂触碰到南枝的手臂内侧,身子突然僵住。

南枝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因此突然惊醒?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好在,他没有醒,只是直直地站了好大一会儿。

然后,慢悠悠地在屋里绕了两圈,最后竟然走向了陪同床。

揭开被子,他躺了进去。就像一只寄居蟹找到了满意的壳,没过多久就抱着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南枝蹙眉。

这可怎么办?就这样被他占了自己的床,那自己呢?今晚该睡在哪儿?

有些无奈的,南枝望了一眼大床,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他抱回床上。

可转念又想,他都已经睡着了,这时再把他吵醒,万一影响到他之后的睡眠质量可就不好了。

索性,南枝躺到了大床上。

枕头上残留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

其实他和南枝用的明明是相同的洗发水、沐浴露,但不知道为什么,南枝就是觉得他洗完后要比自己洗完香得多,香得多的多。

在枕头上,找到他的一根碎发,南枝很珍惜地把它拿在手中。

她曾经有过一个小妹妹,比她要小得多。

妹妹换下第一颗乳牙时,南枝刚好就在身边。

因为是上牙,妈妈要南枝把乳牙扔到床底。

南枝拿着乳牙,突然好舍不得,因为南枝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小妹妹。

一想到她的身体里流着的,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血,她就只觉这太奇妙了。

小妹妹是那么可爱,那么招人心疼。

南枝觉得自己手上握着的,其实也约等于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淘汰下来的一部分。

她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把乳牙放进嘴里,一口直接咽了下去。

回头想想,这个行为属实是变T了些。

可是,咽下那颗乳牙时,那种奇妙的连接感,仿若在宇宙中心、恒星之间,在无数中子的纠缠中,一簇火苗与另一簇火苗的相遇。

她和南枝,以姐妹相称,她由南枝的母亲带来人世间,她是南枝母亲身体的一部分,也是世上的另一个南枝。

想到了小妹妹,手中的碎发突然变得滚烫。

南枝这人很少哭,只有想起亡者时,才会忍不住掉眼泪。

南枝想,曾经的那颗乳牙并没有被排出体外,它就长在南枝的血液里、南枝的骨肉里,在南枝灵魂的某一角生根发芽。

此刻,是那颗乳牙在摇动着她的心弦,让她的灵魂挂满思念,扯开过往的伤口,让南枝看看,让南枝想起,曾经的那些相伴与那些不堪。

眼泪奔出,南枝不敢凭由它玷污他的枕头,早早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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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7点,闹钟准时响起。

坐起时才发现,他早就醒来了,正端坐在陪同床上,有些茫然地看向这边。

南枝赶紧下床,站到一旁。

“我昨天又梦游了。”他问。

南枝点点头,“是的。”

“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他问。

“没有。”南枝回答。

他松了口气,这才解开手上的红绳,穿好拖鞋,走向浴室。

过了一会儿,南枝听到他的召唤:“枝姐,今晚有宴会,帮我把头发整理一下。”

南枝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确实,他的头发有些长了。

因为之前发生过理发师拿着刀片险些划破他颈动脉的事故,打从那以后,他的头发就不再交由外人来打理了。

南枝因为自小留的都是短发,小时家境不好,头发多半都是由自己剪的。

后来,有朋友学理发,教了南枝几手,她也算是有了一些理发的基本常识。

打从病秧子知道南枝的头发都是自己打理的以后,就将这事赖给了南枝。

南枝没所谓,只要他不嫌弃就好。

浴室里摆放着一套齐全的理发工具。

他戴好围布,坐在椅子上。

南枝拿着剪刀,先在脑中勾画了一个大致要下剪的地方,刚打算下手,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她好奇地问。

“你的头发好像也长了。要不待会儿我帮你剪?”

南枝以最快的速度拒绝了他:“不了。我自己随便削两下就行了。”

“信不过我?”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大大的信不过——

“你手受了伤,就不劳烦了。”

“这么客气干嘛呀。”

南枝开始挥动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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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好了?”

南枝点点头。

他把围布扯下,起身系在了南枝的脖子上。

然后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在了椅子上。

“我说真的,我来吧。”

“不必了。”南枝伸手挡开了他,“我的头发不喜欢别人碰。

“我是别人?”他低身,目光和她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视。

“你是我老板,但我这人吧,要死也只能死自己手里,头发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叹了口气,“那好吧。”

就把剪刀塞回她手里。

转身面对镜子,他开始纳西索斯。

“你的手艺是越来越熟练了。如果我将来的妻子也是短发,能不能也找你剪?”

南枝眉角跳了跳。

这就是暗恋的硬伤了。

对方的某些无心之言,对暗恋者来说,全是沉默的巨刃。

原来伤人的话,可以被说得如此具体——

“这不好吧?女孩子嘛,对自己的头发都是很爱惜。我想未来夫人是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

“有道理。你的头发别人不能碰,而我的头发只会交给最信任的人来剪,如果到时候真有这么一位‘夫人’存在,你可不可以好好地教教她,教她怎么帮我剪头发。”

南枝爽快地点点头,“好啊。”

他嘴角微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