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湖说

  • 七十六天
  • 弓弜
  • 3524字
  • 2025-06-05 13:23:47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有社会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小社会,社会是大江湖。你可以是江湖人在社会行走,也可以是社会人行走江湖。原来两者之间的概念界限就模糊,现实中更是难以分清。比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成“人在社会身不由己”有错误吗?所以,江湖隐于社会,社会包含江湖。

人心有江湖,江湖在人心——就是说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认为的江湖。但真的让人们描绘一下:什么是江湖?江湖人什么样?又有几人能够述说得清楚?

其实,通常人们心目中的江湖很狭义,大多来自小说和影视作品: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宝马金鞍,萍踪侠影。”

“恣意刀剑,快意恩仇。”

至于江湖人嘛:乞丐?流浪汉?炼丹术士?耍把式卖艺的?逃亡隐匿的罪犯?测字算命先生?卖金疮药老鼠药?宗门教会武派?当然还少不了执剑仗义的独行侠客。

小说读本及影视里面的情节,虚构大于真实。

关于侠客多说一句,多半是性格化的,情绪大于是非——老子今天高兴或者不高兴,决定了杀你还是不杀你,管你是正是邪哪派人?管你做对做错哪件事?其实每个社会人都具备这样情绪化的秉性。所以,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只是你从哪个角度去看。看看那些人的做派,不要说其中的三教九流,即便是侠客也未必就是正义的,卷入其中凶多吉少。所以说:江湖险恶!

走进孙淑芬家之前,秦厄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独居的孤寡。看着她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样子,哪像个刚过七十岁的老人?接了一辈子的生,就没有积累下初始生命的蓬勃生气,朝露夕润,颐养天年?

因为孙淑芬老人知道秦厄来的目的,简单客套后,话语转入正题。她说:“这事儿压了我一辈子。年代越久,反而越不好去追溯。若不是你找来,可能会随着我生命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秦厄心里“咯噔”一下,不用老人往下说,双胞胎的事已近乎得到落实。

孙淑芬说道:“我能说的,就是当时确实接生了两个孩子,中间隔了两个多小时。由于时间长,很疲劳,确定产妇没有危险后,我就离开产房去休息了。”

秦厄问道:“后来呢?”

孙淑芬说道:“我还在医生休息室里迷糊着呢,院里魏权副院长带着保卫科长程强还有我们科主任俞敏找了来,然后告诉我接生的双胞胎丢了一个。他们说已经报警,医院正积极配合公安部门调查寻找。他们说肯定能找回那个婴儿。但是你母亲因为难产身体虚弱,他们担心她知道后会受刺激,一是影响健康,二是出现什么过激行为。所以,他们让我先承认只生了一个,因为抱出第一个婴儿的时候,你父亲并没有看见,你妈妈也因为极度的疼痛和疲乏产生轻微的幻觉,未必知道自己生了几个孩子。所以,他们让我将事情暂时隐瞒下来,其它事等寻找回丢失的婴儿再说。”

秦厄说道:“我爸爸不是一直守在产房门口吗?”

孙淑芬说道:“后来知道,他恰好去卫生间了,只几分钟时间,错过了。”她说道:“我知道,从医院角度讲,也是担心名誉受到影响,以及可能担负的巨额经济赔偿。我是抱着婴儿能找回来的期望,才答应帮助他们暂时隐瞒。因为你母亲当时的身体状况确实很糟糕。她已经生完第二个,精神恍惚,若告诉她孩子丢了一个,哪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我是真担心她的身体。唉!也是因为觉得你妈妈还有一个婴儿,比较容易搪塞。”

秦厄问道:“前面生的那个婴儿在清理室是怎么丢掉的呢?”

孙淑芬说道:“我后来悄悄分别问过李护士和刘护士。李护士抱着婴儿进入清理室时,刘护士已经换好护士服。她让李护士走了,自己到一边去消毒,就几十秒钟的时间吧?转身回来时婴儿已经没了。保卫科长程强说,她就是年轻没经验,当时应该追出去,那个偷婴儿的人绝对走不远。可是,刘护士一时着急,只在清理室周围兜兜转转地找,那个抱走婴儿的人哪还会留在原地等着她啊?”她叹口气继续说道:“就这样,婴儿一直没有找到,时间也就慢慢地过去了。”她感慨地说道:“刘畅畅也退休啰,偶尔还打个电话问候我一下。李梅菊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秦厄想:事情了解到这个地步,没有必要再去拜访那个叫作刘畅畅的护士了。

孙淑芬忽然看着秦厄说道:“你妈妈现在还好吧?”

秦厄说道:“我妈妈现在状况很不好,她一直念叨自己前面生的那个孩子。”

孙淑芬惊讶地说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忘记?”

秦厄说道:“搁你身上能忘掉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能这样说面前这个老人呢?果然,孙淑芬的脸色黯淡下来。秦厄正不知如何道歉,孙淑芬缓缓说道:“我一生未婚,没有孩子。”

秦厄大吃一惊:“啊?!”

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让秦厄大大地感到意外了。他本要岔开话题解除尴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道:“当时医院都报案了,公安也介入了调查,难道李梅菊护士不知道我妈妈确实生了两个婴儿的真相吗?”

孙淑芬说道:“这就要说医院领导做事情的缜密了,从开始就考虑到保密的事。他们把整个事件分段封锁,每人只知道自己的那一部分,并不清楚整体事件的来龙去脉。每个知情人都分别得到严厉的警告,不得相互打听和外传,所以她们至今稀里糊涂。当初刘护士甚至都没等到你出生,接班出了事故后,魏权副院长直接让她回家了,两天后才回来继续上班。我们产房里的人都得到了封口的禁令。也不知道医院如何做的工作,至今真相也没有泄露。若不是你找到我,我也不会再提及当年的事情。”

秦厄不禁感叹:这都是什么操作?随即想到:若没有妈妈的执念,若没有自己的怪梦,若没有林申生教授的测试,若没有楚嗣源院士的启发,谜底可能永远不会解开。事情一环扣一环,由偶然推向必然,是谁在冥冥中诱导?是“哥哥”吗?

告别孙淑芬大夫时,老人说道:“你没必要带这么多还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一个人生活,人又老了,消费不了什么。”

秦厄说道:“都是不容易坏的,您慢慢享用。”想想说道:“我在上海工作,过几天就要回去,不能经常来看望您。”

孙淑芬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一辈子单身,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了。”她关切地问道:“知道了你哥哥的事情,你要寻找他吗?”

“这,”秦厄一时真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脑海浮现出妈妈“他死了”的话,忽生悲戚:那个怪梦真的是哥哥去逝时对自己发出的呼唤吗?他不可能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弟弟,不然定会寻找父母和自己。他想到楚嗣源院士谈起过的“量子感应”,暗忖一定抽时间学习一下相关知识,或许对自己破解那个梦有所帮助。

还有,妈妈当年生了双胞胎的事今天第一次在孙淑芬大夫这里得到确切证实。医院那里怎么办?追究责任,索求赔偿——还有意义吗?有一点是肯定的,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不能让妈妈甚至爸爸知道实情,不然,他们平静了几十年的生活将被彻底打乱。

秦厄觉得应该进一步确定双胞胎哥哥存在的事实,仅凭孙淑芬大夫一人所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医院的档案肯定没有记录,何况过去这么多年,有记录恐怕现在也难以查寻。公安应该有案可查,毕竟医院报过警。当然还有参与处理此事的魏副院长,医院保卫科长程强,妇产科主任俞敏,他们了解事件的整个过程及细节,需要至少再得到其中一个人的证实,以达到真相的确凿无疑。剩下的就是寻找那个丢失的婴儿,弄清他是不是已经离世?落实妈妈的心病以及自己的怪梦是不是和他有关?

剩余的几天假日秦厄都在跑这件事,总体结果不错,也让他见识了一些人性。首先是当时接警的派出所,很配合地帮助他联系了市局,查看封存了几十年的档案。但记录中只是记载医院丢失了一个婴儿,并不能肯定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然后是负责处理此事的魏权副院长,也已退休,在某私立医院挂着不坐班的闲职,过着快哉乐哉的悠闲生活。他确认有这么一件事,但很技巧地推却了医院、尤其是自己的责任。秦厄的本意就是求证,所以并没有为难他。保卫科长程强就不一样了,七十出头的样子,体格健壮,精神饱满,但就是不承认当年的事,说时间太长,记忆不清。见此情景,秦厄懒得纠缠,直接告辞。最干脆的是妇产科主任俞敏,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耳聪目明,口齿利落,很详细地回忆了当时处理此事的情景过程,细枝末节梳理得清楚明白。秦厄从她那里回来的路上想:有了妇产科主任俞敏和孙淑芬大夫的证实,“哥哥”的存在已经确凿无疑。

秦厄的假期已经休完,要回上海了。错开了假期刚结束时的高峰,车票已经不是那么难买。当动车启动时,他的内心五味杂陈。本来只是应付林申生教授组织的测试,没想到竟然引出那么多的事情。特别是在调查双胞胎哥哥存在与否的过程中,让他体味到了社会的复杂,其中牵涉的很多事情他从未想到更未经历和体验。

这还是以往认知的社会吗?科研讲究的是真实,社会却充满掩饰和谎言。一些内心善良的人,愿意也罢,抗拒也罢,却不得不顺从社会。相对于医院的强势,孙淑芬大夫和自己的妈妈都是弱者,她们一个被强迫进行欺骗,一个被迫接受欺骗。从这个角度讲,社会何异于恃强凌弱的江湖?医院的做法有违公德,但也有自身的道理。秦厄身陷事中,可以原谅,不能释怀,最后不得不选择包容。他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回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