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实验室角落的空气过滤装置发出病猫般呼哧带喘的呜咽，滤网深处积压着经年累月的石灰味和氯仿余烬。
午后两点四十的阳光穿过蒙灰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实验台面上切割出斜斜的金黄长方形，细小的尘埃像垂死的昆虫在光柱中翻滚浮沉。
“超距引力模型参数异常，呈指数级发散……”陆沉盯着光屏上失控跳动的数据流，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张宏生在讲台上的结论。
他指尖在冰凉的控制面板上悬停，公式推导的思路像被真空抽走一般消失无踪。
视野边缘，虚拟战术界面的浅蓝色光纹始终顽固地盘踞在视网膜底层，如同宇宙背景辐射，无法消除。
【指挥频道】【铁砧】（黄字）：诱导集群后撤报告！引力井节点读数过载！
【指挥频道】【冰魄】：确认！迟滞区粒子涡流效能衰减超出预期曲线！
【指挥频道】【暗影疾锋】：警告！‘影牙’主力集群规避后航迹混乱度降低！重新组织！……他们正在形成新的冲击锋矢！！
文字在意识里尖啸！新的冲击锋矢！迟滞计划失败？坐标预设偏差？洛伦兹效应场范围计算误差？
该死！那张揉成一团的草稿纸到底有没有写完整？物理卷子……
“第一、三、五组，”张宏生冷硬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凝固的空气，“记录‘卡西米尔效应力场发生器’干涉频谱数据范围！变量参考清单共享。”
他瘦高的身影立在讲台边缘，影子拖得很长，“二、四、六组聚焦局部熵值畸变监测。陆沉——”
陆沉的心脏猝然收缩，像被一只冰冷的金属手攥紧。
“——你负责异常发散点引力场梯度建模计算模拟输出。讲台主机数据导入第七终端口。现在。”张宏生的目光精准地穿过半个教室的微尘光束，钉在陆沉脸上，镜片后的审视意味锐利如探针。
“十五分钟内，模拟输出数据与理论值误差报告同步上传实验室云端。”
命令！又是精确到秒的命令！
比冰魄的坐标要求还要窒息！物理实验室的倒计时锁链与深空战场的绞索同时勒紧！
陆沉感到脊椎骨缝里都渗出了寒意，僵硬地挪步走向讲台。
主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
他插上自己的学生终端卡，屏幕刷新，庞大而陌生的实验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引力梯度建模！引力子行为路径预测模拟算法！界面复杂得令人头皮发麻！
模拟演算启动。
屏幕上代表星域引力场的空间网格缓缓铺开，无数代表引力子的光点在网格节点之间按预定规律跳转路径、相互耦合与抵消。
在角落一块不断闪烁深红警告的区域里，引力子行为却完全失控！
它们在特定节点以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高速凝聚、撕裂，引发周围大片网格结构扭曲塌陷！
陆沉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点选，试图建立约束力场模型框住那片失控区，指令输入一次，失败一次。
力场边界刚建立，那片深红如同活物般剧烈震颤，轻而易举撕碎刚成型的几何防护屏！
警告窗口层层叠叠弹出：【节点K-γ-7引力坍缩风险：37%↑】【网格结构完整性：82%↓】……代表危险的红光无情地向上蔓延。
这就是引力失控的末日预演吗？
【指挥频道】【后勤老狼】（红字）：主锚地防御矩阵核心超载报警！！核心供能回路过载峰值！！倒计时：7分30秒！！
【指挥频道】【冰魄】：请求确认！引力井节点反应堆正输入能量！能级超过安全阈值！！谁在操作？！@尘埃副指！坐标迟滞无效！！‘影牙’主力集群已经重新展开锋矢，前锋能量冲击读数激增！目标是……主锚地节点反应堆？？他们要引爆它！！！
冰魄的报告如同冰锥刺入心脏！迟滞计划没有奏效！诱导尘埃云扰乱的不过是对方干扰性的轻快部队！
真正的主力和战术目标，是直接冲击脆弱的锚地核心节点反应堆！引爆它？！
目标坐标直接穿过他预设的“幽灵坟场”尘埃屏障，精确指向防御体系的核心！
对方早就预判了，或者根本看穿了他的布局？像一张精心设计、等待猎物落网的深空蛛网！
巨大的恐慌与窒息感轰然降临！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校服。
虚拟战场那混乱的危机景象与眼前不断闪烁深红警告的光屏疯狂重叠、互相撕扯！他仿佛同时被抛进了两台熔炉！节点反应堆崩溃就是全军覆灭！
现实中的实验失败就是直接宣告他的物理补考终结！两边都是绝境！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再次狠狠嵌入掌心！
目光死死盯着物理实验终端屏幕上那片不断崩塌的深红失控区！
混乱的引力子在网格中毫无规律地凝聚、碰撞、撕裂空间结构……无规律的狂乱汇聚……引力畸变……引……力量子的异常凝聚点？异常？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劈开混沌！他用力喘了口气，手指几乎是砸向控制面板！调取失控区核心数据！
粒子……粒子数密度？能量阈值？轨迹混乱度……等等！这些异常点内部的引力粒子聚合路径……怎么……
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
屏幕上，深红区域里那些狂暴的引力子，那些疯狂汇聚又炸裂的点，它们的运动路径和凝聚坍塌的形态核心……在无视他不断建立的约束力场模型……它们似乎遵循着某种……另一种逻辑？一种他课堂上从未接触、理论模型里完全没有模拟过的路径？！
【指挥频道】【北宸】：引力畸变点位置更新。主锚地坐标轴偏移率计算。共享。
最高频道的字符如同铁灰色的墓碑砸入视野。同时，讲台方向传来张宏生冰冷的催促：“模拟数据输出进度？时间过了五分钟。”
催命符！
双重的坐标更新要求！一个在深空战场，锚地核心坐标偏移数据，决定舰队生死存亡！
一个就在这该死的实验室，失控引力点的位置数据，决定他物理实验的成败（或者说保住参加考察资格的可能）！
陆沉猛地推开座椅站起来，撞得金属椅腿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教室里几十双眼睛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一把抓过讲台旁边展示区的巨大磁性白板擦，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用力擦掉白板上原有的公式！他抓起一支粗壮的红色记号笔，用力拧开笔盖。
笔尖划过光滑的白板，如铁犁破开冰面。
他无视了模拟界面的乱流，无视了张宏生骤然绷紧、隐含怒气的目光，无视了王雪担忧又困惑的视线——无视了一切！
他脑子里只剩下终端屏幕上那片狂暴的深红，和冰魄报告中那个同样狂暴冲向锚地核心的敌军锋矢！
红色马克笔在他手中变成了指挥棒。他用力勾画！
把物理实验终端屏幕上那片失控的引力子聚集点群描绘下来！一个个扭曲的节点位置！引力子异常汇聚的核心坐标！路径畸变的拐点！
“粒子聚变模式……反物理规则。”他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地从齿缝挤出来，像是对虚拟世界里冰冷质问的北宸回应，又像是回应实验室里冰冷的物理规则，“常规引力路径模型无法约束。
约束力场方向……错误！”红色记号笔重重地点在画出的一个核心聚变点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留下一个刺目的深红斑块。
“发现了吗？！不是失控！是被导向！”
他猛地指向白板上自己刚刚画出的那一片扭曲红点之间的连接线！一种诡异的联系！
“约束力场打在错误角度！它像……像磁力场的偏导！洛伦兹……对！引力洛伦兹效应？！把引……引力子当带电粒子？！有人用了力场偏导器？！战场上有引力偏导装置在作用吗？！查！！！”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炸开！粉笔灰猛地扬起一片薄雾！
张宏生一步踏上前，动作快得像出击的猎隼！
枯瘦的手指带着冰冷的力道，猛地钳住了陆沉握笔的手腕！
那支鲜红的记号笔在白板上拖出一道失控的、斜坠的红色划痕，像一道撕裂空间的伤口。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张宏生的声音绷紧如将断的钢丝，镜片后的目光冷得透骨，几乎是逼视着陆沉的眼睛。
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伸出，一把将陆沉的学生终端卡拔了出来！屏幕瞬间灰暗！所有正在运行的引力梯度模型、失控警告、深红色的警报区域——顷刻消失！只剩下空白的待机界面。
深空战场另一端——
【指挥频道】【冰魄】（紧急）：报告！侦测到异常空间褶皱！！非自然产生！坐标锚定！就在‘影牙’主力集群阵型前方！像一道无形的闸门！！该死！那东西……它在扭曲主锚地节点区域的引力场！在诱导……诱导节点反应堆核心区域的引力流向……流向那道褶皱空间？！！
【战场侦测（全域高亮报警）】：侦测到高维干涉特征码！！武器识别：【空间褶皱定向偏导器】！！！战术目标确认：定向引导锚地核心反应堆引力暴走，诱导自毁！！！
冰魄的尖厉报告穿透了意识！
空间褶皱定向偏导器！！扭曲引力！！诱导核心区引力暴走，自毁！！！
现实里，张宏生的手如钢钳，冷冷地捏着陆沉那张写满狂草战略推演的物理卷子，纸张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卷边。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混乱的坐标、力场符号、歪歪扭扭的“偏导”、“洛伦兹”、“节点”……最后落在白板上那道刺目的、红色的、代表撕开空间的轨迹上。
实验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旧空调风扇徒劳的嗡鸣。
尘埃在张宏生和陆沉之间那道凝固的光柱中，疯狂而无序地翻滚、坠落。
陆沉手腕上的银翼通讯环，骤然闪起血红的光芒！无声的、穿透现实与虚拟界限的最顶层通信申请，来自最高权限的节点——北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