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竞在网上翻最便宜的电动车,甚至考虑到了电动滑板车。太便宜又顾虑多,最终再次查询公交车路线,下班后特意看着时间试坐。
果然还是没有更适合的路线。
最后一针疫苗,她本想不打,狂犬病的威胁又拉扯的不相上下。最终,她拒绝一针破伤风,结束了这次不可思议的遭遇。
“我好奇,你怎么还不骑电动车。”胖八零拿一根砂棍磨刀,说,:“昨天看见她去人民医院,也是走;多远呐,城外头去了。”
“地下室拐弯抹角还有一个近乎笔直的上坡,不好推。”婉竞说,害怕已经被发现了。
“叫你对象上班前给你推出来咩,人高马大这点事儿还不会。”崔招钱说,
婉竞更慌,觉得她们想知道的远远不止她讲的那些,因为还不够可笑。她听不得自己的生活中要出现所谓的对象作用,如果不是他主动想要起到什么作用,为什么要认为他应该有什么作用?那种人,不知道哪儿来的认知,将男人替女人干活儿看作低级行为,严重的说就不是男人了。
十年,不瘸不瞎,不死会动,但没有拖过一次地,没有清理过一次冰箱,客厅大灯坏整七年,至今还在坏,视若无睹。准确来说,他一个星期也不会回家一次,十一点后回家;根本上没有见识过客厅昏暗的样子。
她自己拆洗洗衣机,自己拆洗空调,自己清理冰箱,也试图想把灯弄下来,又不知道为啥不愿意动。因为她只是一个住客,房本上没有自己姓名,几年前打架,他阴险的将钥匙偷偷拿走,找警察才要回来。她不会把房子当自己的家,她也不想把房子收拾的一切完好。
这些,最好的朋友也知道的不详细,她怎么可能让这几个人知晓。她们只想找个乐子,不失时机分析分析你为什么那么惨?总是有原因,不然人家不给钱,不进家?即便全盘托出说:他嫖娼三年,被抓到了,也承认了。他跟卖车的服务员暧昧,还成了人家嘴巴里的大好人。他在游戏账号上给网友老婆充钱,聊天深更半夜等等。她们也会继续怀疑:一定是你先有的问题。所以,她们没有资格知道更多。
“垃圾都不拿的人,怎么可能推车。”婉竞最后这样说,轻松的叹口气,好像只是一般的无奈。
“我家那个也不拿,但是你说把车推出来,他倒是积极。”崔招钱说,:“说我把小屋门碰坏,麻痹的,一天跟我叽叽叽,碎嘴子。”
“一月交给你一万五,还给你推车,你知足吧。”张花喜说。
“步行一个月了,伙计。”崔招钱又说,她开始以为婉竞走两天就过劲了,现在一看,好像要干长期,总是不太好。
“对,。下午接小孩去,又特么开学了。”
“真快,一眨眼一个月了。”张花喜说,:“开学还干吗?”
“当然,不然干啥。”
“那真该骑车,不然来不及,孩子吃饭都有时间。”
“还行吧,走走也挺好。”
好个屁。
从上初中都幻想有一辆电动车,北风呼呼的冬天,从家里骑车上学,真能叫那种累给折磨死。
结婚婚上班,从家到工厂,又是很远一段路。骑一辆电瓶坏掉的电动车,又沉又笨,同样是一种折磨死人的累。
现在,这个问题居然还在!
天,二十多年,她到底没有闲钱买一件格外想要但迁就迁就也可以不要的东西。
像被财神拉进黑名单,她从来没有财运,从来放下过对钱的焦虑。总是没有钱,总是没有钱。即便是在挣钱,好容易攒下几千,不是很快吵架离职了,不就是因为什么事情必须花。就像被狗咬,花掉将近三千,如果没有被咬,电动车不是有了?
像接竹竿扑克牌游戏,她从小就没有手里握很多东西的运气,别人手的牌从两张开始接也能接一大堆,她一大堆最后会越来越紧迫。那可是全凭随机,可是即便是随机,她放上一张又一张,也收不回多少来。她甚至在手里的钱达到五千的时候,就在准备承受不知道会发生的什么事。
一个月的班儿,加起来没有挣到两千块钱,怎么买。
走回家,一身汗,从十二点二十多,走到了一点多。
婉竞站在门口甩掉凉鞋,翻掉短袖,扒掉裙子,地上一躺。
冰凉和热汗噼里啪啦打架,她也许不怕走路,大不了就跑。但是,被发现其实没有电动车就是被发现穷,被发现穷也会发现她过得不好。如果家里男人没有死,怎么会穷到电动车都买不起?那又不是奥迪或者奔驰。
穷和没有靠山,会让一个人受尽情绪上的霸凌,有意无意的,时时刻刻的,无法反击的。
婆婆家里的电动车刚刚好,是旧的,只要骑一次,下次找理由骑共享单车也就能说得过去。想想婆婆一定是不肯的,她也将电动车视为最好的代步。
能不能借一下对门阿姨家的?当然不能,她又不想跟任何人借来借去,给来给去。
她坐起来,翻看招聘信息,一眼黑。
全天班就是死刑,饭店兼职时间都跟小孩子放学重叠,并且不会日结。
最后,她准备跟婆婆商量一下。
早播玉米已经熟了,院子大门一堆带皮玉米。公公婆婆戴口罩,戴帽子,脚底下踩一片带钉尖的木板,拉开干在一起的玉米嘴,左右扒到底,连同脆生生的玉米把儿一起掰掉。玉米棒子扔筐子,玉米皮子扒身后。
婆婆是个讲究的胖子,戴银手镯,染酒红色巨卷发,金耳环和珍珠项链都戴着。公公除了洁癖,同样一个非常讲究的人,瘦高一个,头发不仅染黑,还留碎长发。
“芫瑞呢,怎么不帮忙。”婉竞举着太阳晒走过来,热的满脸通红。
“这么老热老热你下车不打电话叫你爸去接。”
“老坐着得走走。”婉竞想再说一句都走了一个月了,又觉得应该是得不到共情,她很多话等着呢,少说,不给她阴阳怪气的机会。
“不让你扒,灰死了。”
“丁芫瑞在家里?”
“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几个小孩子。”
“小鸡呢。”
“胡同里,放菜园子里把菜快叨完了。养这么个玩意儿,真是恨死了。”
小鸡在两个院子里中间的排水沟里,一块铁皮堵住了出口。没有太阳,凉快是挺凉快,只是显得不适合。只有水,没有粮食,只有半拉坏洋葱。呆若木鸡的一只小鸡,鸡冠还没有长出来,羽毛十分不好。他们不舍得给鸡吃小麦或玉米,芫瑞应该是也没有反抗。
一段时间里,超市搞活动,两板酸奶送一只小鸡崽。婉竞不准养,任何东西在她手里都是会受苦的。所以,猫猫狗狗没有,小鸡当然更不会有。
芫瑞不要求,但是每次都会蹲箱子旁边摸来摸去。四月底,有一次超市里买东西,正当婉竞对鸡蛋挑来捡去的时候,芫瑞兴奋地捂手心里一只小鸡,:“没有人要!它在地上到处跑!”
“不可能。”婉竞说,四处张望,兴许有人找。
但是没有,他们溜达一圈,没有任何人认领。
毛茸茸嫩黄,在手心里像个乒乓球,黑圆的眼珠子,一点点的尖嘴。
芫瑞是孤独的小孩子,电视机被他擦湿坏掉,没有手机,写完作业只能将大小骑车摆一茶几,自己玩上半天。
有小鸡一起,似乎挺好。
他们叫它毛蛋。一直可怜小鸡不愿意丢弃的原因是,当天晚上,应该睡觉的时间,小鸡还在尖锐的啾啾啾。看它老往手自己钻,便想找塑料瓶子装热水放小鸡的箱子里。没有找到,只能用塑料袋装温水放进去。
立竿见影。
水袋子一放进去,小鸡嗖的钻进袋子一边趴上去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第二天水已经冰凉,它还贴在上面。
路上遇到小卖店老板娘,看见芫瑞手心里小鸡她断言养不大,两天就死了。可是,毛蛋已经活了好几个月。越大越更可怜了,尤其在这里。
找芫瑞去,自己养的东西都争取不到起码口粮,还敢养。
那孩子跟两个男生正在一个胡同里,手上拿一把塑料水枪,满脑袋都湿的。
“你妈来了。”有小孩说,站着不动了。
只是一个月,芫瑞看过来的样子,是一种陌生神色,没有高兴,反而像耽误了他玩耍。
“回家不?”
“再玩会儿。”
“别让我再叫你一次,玩水感冒别叽歪。”
“哦,”他答应后继续呲水,哈哈哈,格外开心。
在家,芫瑞就像被堵在排水沟里的毛蛋。
“叫不回来吧,每天疯的不见人影。开学上初中,不早点儿接回去收收心,现在才来。”
“没有作业,不玩儿他能干啥。”
“提前学学能跟上。”
“没关系。”
“你真不像话,别人啥也不干就紧抓学习,你我看完全不在意;不知道咋想的,光挣那俩钱有啥用。”
“不挣钱,吃屎去吗。”婉竞听见她明知故犯的说法,就冒无名火,借机她开口说,:“下午我把家里的电动车骑走吧?”
“不行。我刚学会骑,正忙的时候你骑走咋弄。干啥?”婆婆毫不犹豫拒绝,语气带着拒绝占便宜的决绝。
“要开学了,再坐车上下班来不及。我先骑车试试,来得及就买个,来不及就换工作。”
“来不及就换,干半天活儿能挣几个钱,瞎耽误功夫。不能找个正式工作熬个保险?你可啥保险都没有!你不急?今年必须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都要交。现在没有保险孩子娶媳妇都难,啥也不打算,拖累别人。”
“能活到吗”
这句话婉竞一直憋着,却不说,她知道什么是一语成谶,她还等着生活向好的沧海桑田般的改变呢,比如中五百万的彩券,买了房,买了田,顺从身体内农民的“纹理”,带着孩子,一边种地,一边写小说。
“我就骑一天,后天下班送回来。”
“不能让你骑,你自己买去。这个电瓶不行,好四十里的路了,你骑不到三分之一就准没电。”
“电瓶真不行,以前几天充一次电,现在一天充两次电,不行了。”
“行吧,那我考虑换个活儿吧。”
完蛋,真要重新找活儿了。
婉竞满心失望。就是这么巧,哪怕老家距离城市再少一半,问题也不至于这么多。
小鸡虽然并不大,却好像什么都懂。一进家门再也不呆头呆脑,高兴的到处跑成急刹车,翅膀拍的呼呼作响。
“看把它高兴的。”芫瑞说,扔过去一口面包碎。
“你在老家没有敢给小鸡吃小麦吧?”
“根本没有找到,玉米也没有找到。”
“拌麦麸皮。我奶奶说胡东里有草,还能抓蚊子。”
“你是傻狗吧。这只小鸡养死后,你没有名额了。完全没有负责人的意识,胡东里有草?”
撒谎,可以完全不考虑为前提条件的。电动车坏了,电动车破胎了,手还是不敢碰。
随口一说就好,他们信不信都一样,反正也是假的。
就在婉竞坐在马扎想不出任何办法时候,丁罗山将电话打到芫瑞微信上。
三年了,把丁罗山所有账号都删除拉黑,再也没有接过他一个电话。
所以,只能让芫瑞当传声筒。
“叫你妈接电话。”
芫瑞看婉竞角色,:“她不接。”
“要什么样的电动车?”
“妈,我爸问你要啥样的电动车。”芫瑞闭麦后高兴的说,他一直知道丁罗山不爱把钱花给彭婉竞和他,这次好像要花。
“去看看价格,我转钱,买一个。”
应该的。不然如果不去继续穿肉,不挣钱,每个月还得让他给三百块钱。并且三百还要分期,一个星期一百,还必须让芫瑞想方设法,鼓足勇气:爸爸转一百块钱,我想吃个冰激凌。爸爸,给点钱,买点东西。
自从婉竞开始穿烤串,每天有钱,再没有让芫瑞提心吊胆要钱。要不到彭婉竞愤怒,要到了,丁罗成不情不愿。芫瑞正好让受夹板气的儿子解脱。
一千五,粉绿色电动车,塑料筐子,赠送一个散发劣质塑料味的头盔。电动车是哑巴,也没有真正的尾灯,也是最小型的踏板式电动车,一看就很便宜,但那可是给她挣面子来了。
太新像话吗?
可以绑上烂布条,做旧处理。总之,明天上班她将骑上电动车,微笑着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