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山镇卫生院的油灯将熄未熄时，王砚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陈阿婆浑身湿透地撞进诊室，发梢滴着水，手里紧紧攥着团浸透的衣角：“王大夫！老陈又犯病了！这次......这次眼睛都直了！“她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担架与青石路摩擦的刺耳声响。
陈大爷瘫在担架上，口角歪斜，涎水顺着下巴滴落，右侧肢体如面条般绵软无力。王砚指尖刚搭上老人腕脉，脉象弦滑而数，像奔涌的暗流。张院长披着外套冲进来，苍老的手掌按在陈大爷百会穴上：“中风闭证！快取安宫牛黄丸！“
药香与艾烟在密闭的诊室里翻涌。王砚将研成粉末的安宫牛黄丸混着温水灌入陈大爷口中，吴明举着点燃的艾条悬灸曲池、足三里。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陈阿婆跪在青砖地上，对着药王孙思邈的画像不停叩首。
三粒安宫牛黄丸服下，陈大爷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僵直的手指微微蜷动。“有救了。“张院长擦着额角的汗，声音却透着疲惫，“但这病如抽丝，得用补阳还五汤慢慢调养。“老人转身从樟木箱底取出个油纸包，干枯的黄芪根茎上还沾着二十年前的泥土。
此后的日子，卫生院多了道独特的风景。陈阿婆每天清晨背着朱漆药罐来煎药，铜勺搅动药汁的叮当声，混着她轻轻哼唱的山歌，在走廊里回荡。王砚教她辨认药方里的地龙、川芎，她便用烧火棍在泥地上画药材的模样，歪歪扭扭的字迹里藏着笨拙的坚持。
半个月后的深夜，王砚值夜班时听见药罐炸裂的脆响。冲进煎药室，只见陈阿婆瘫坐在地，药汁泼洒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我......我就打了个盹......“老人哭得像个孩子，“这药熬了三个时辰，老陈还等着喝......“
王砚蹲下身，捡起滚烫的碎片。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药罐底部沉淀的药渣——那些本该后下的薄荷，早已煮成发黑的残叶。“阿婆，咱们重新熬。“他重新添水抓药，“这次我教您看火候，药香飘起时就调小火。“
新的药汁在砂锅里翻滚时，陈阿婆说起了往事。二十年前，陈大爷也是这样突然倒下，醒来后半边身子没了知觉。那时家里穷，没钱抓药，是张院长背着药箱翻了三座山，用自己采的草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再让他走......“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药罐。
吴明听说后，特意从城里带回个带定时器的电砂锅。当第一锅自动熬好的补阳还五汤端到陈大爷床前时，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水，颤抖的嘴唇吐出模糊的音节：“好......香......“陈阿婆笑得满脸皱纹，却偷偷背过身擦眼泪。
随着陈大爷病情好转，卫生院里多了许多中风康复的患者。王砚在诊室墙上挂起经络图，手把手教家属做穴位按摩。吴明利用周末时间，在镇文化站办起“中风预防课堂“，用漫画讲解高血压、高血脂的危害。有次讲完课，几个老汉围着他问：“小吴大夫，城里是不是真有会走的机器人医生？“
三个月后的清晨，陈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诊室。他的右腿还不太利索，却坚持自己走完了整条青石路。“王大夫，我能自己上山捡柴了！“老人从怀里掏出把晒干的艾草，“这是在屋后空地种的，您瞧能用不？“
王砚接过艾草，叶片上的绒毛还带着晨露。药圃里，新移栽的黄芪苗在风中轻轻摇晃，与老人手中的艾草遥相呼应。他翻开新的病历本，写道：“药罐里熬煮的不只是草木精华，更是岁月沉淀的深情。当医者的仁心，患者的信任，家属的坚守，在药香中交融，便凝成了最珍贵的良药。“
夕阳西下时，陈阿婆又背着药罐来了。这次她哼的山歌多了几分轻快，药罐里飘出的香气，混着隔壁豆腐坊的豆香，在小镇的上空久久萦绕。而在诊室的角落，张院长正戴着老花镜，在泛黄的医案本上郑重记录着：“补阳还五汤新验案，附康复训练心得三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