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潮湿闷热,海浪拍打船舷的声响不绝于耳。朱慈烺靠在舱壁上,胃里一阵阵翻腾。他已经在这艘船上待了三天,却始终无法适应这种颠簸感。
“千岁爷,要不要喝些姜汤?”一旁的小太监轻声询问。
朱慈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此时的他,正专注地听着苏观生的汇报。
“千岁爷,登莱二府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苏观生也是脸色苍白,冷汗直冒,显然也不太适应海上颠簸。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继续说道:“这里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慈烺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皱:“说说具体情况。”
“登莱二府下辖两州九县五营,还有一个备倭都司府。”苏观生顿了顿,“最棘手的是这五营下的七个卫所。”
“怎么说?”朱慈烺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
苏观生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大明建国初期,这五营能拉出四万大军。如今虽然兵马荡然无存,但指挥使、千户等官员却越来越多。每个卫所都有十多个指挥之家,千户之家更是不计其数。”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这些军籍士大夫中,不乏进士举人出身。他们与地方官员互相勾结,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船身突然剧烈晃动,舱内几人都踉跄了一下。朱慈烺扶住桌案,强忍着不适:“那你这一个月来,都做了些什么?”
“下官能力有限。”苏观生小心翼翼地回答,“只修缮了海州府城和水城城墙,又募了三千壮丁为巡标。另外从朝鲜购入三百支火铳,总共花了不到五万两银子。”
朱慈烺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大明朝居然要从属国购买火器,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李岩突然开口,一张俊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苏抚台只顾着经营海州一地,却忽视了整个登莱。”
这话说得太直白,让苏观生不禁皱起了眉头:“那不知军师有何妙计?”
“减免赋税、征兵和土地分配。”李岩竖起三根手指,语气平静而坚定。
“哼,这不就是流寇那一套吗?”苏观生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李岩摇头:“不同。我说的是先免赋,再募兵,最后均田,而且只针对卫所,不涉及民田。”
朱慈烺双眼一亮:“详细说说。”
“五营有三百万亩土地,至少三十万人口。”李岩胸有成竹地说道,“若能掌握这些,就能拉出三万精兵。先免去卫所赋税,削弱军官们的财力,同时笼络军户百姓的人心。”
“就怕那些指挥使阳奉阴违。”苏观生插嘴道。
李岩轻笑:“蛀虫最重利。每募一兵给他们十两银子,他们自然会帮着招兵。有了三四万兵马,就能撤换卫所官员,收回他们侵占的土地,重新分配给士兵。”
朱慈烺不禁在心中拍掌叫好,这个方法确实既合情理,又能收到奇效。
“那民籍士大夫那边......”苏观生欲言又止,显然还有顾虑。
“军屯土地原本就归朝廷管理,重新分配无可指摘。”李岩不紧不慢地说道,“说到这些平民出身的知识分子,只要给些甜头就行。”
“什么甜头?”朱慈烺追问,“免税吗?”
“那可不行。”李岩正色道,“军户享受税收优惠是为了支持国防,普通农民凭啥能不交税??朝廷总要有收入。”
朱慈烺点头赞同:“说得对。李自成就是因为盲目免税,最后只能靠抢掠度日。”
“不过大明的税制也该改革了。”李岩叹了口气,“士绅避税太容易,税负都压在农户身上,以至于民不聊生。”
朱慈烺眉头紧锁:“你是说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
“那是不可能的。”李岩摆手,“登莱即将成为抗虏前线,当务之急是团结一心。臣建议从恩科、团练、改流归土三方面着手......”
船舱里的讨论持续了很久。随着李岩娓娓道来,一个完整的治理方案逐渐成形。朱慈烺越听越是赞叹,这个年轻人的才智确实不同寻常。
外面的风浪渐渐大了起来,船身剧烈摇晃。朱慈烺扶着舱壁,强忍着不适继续倾听。
“苏抚台,你觉得军师的计策如何?”朱慈烺问道。
苏观生犹豫片刻,迟疑地道:“计策是好计策,就是担心会激起士大夫们的反抗。”
朱慈烺心中一动。若真能从五营招来三四万人马,加上现有兵力就有六七万之众。若有人敢造反,倒是个收拾他们的好机会。
“这帮读书人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定。”李岩胸有成竹,“军屯是官田,朝廷重新分配无可厚非。说到这些平民出身的知识分子的田产,我们碰都不碰。只要给他们一些甜头,自然会安分。”
“具体怎么做?”朱慈烺追问。
李岩展开一幅地图,指着上面的标记:“首先,我们要在各个卫所设立募兵处。每募一名士兵,给予指挥使、千户一定的奖励。这样他们就会主动配合。”
“其次,对于那些不愿意配合的军官,我们可以用清查军田的名义,查他们的账目。相信没有几个人能经得起查。”
“最后,等我们掌握了足够的兵力,就可以开始均田。将侵占的军田收回,重新分配给士兵。这样既能笼络军心,又能打击那些不安分的军官。”
朱慈烺听得连连点头。这个计划环环相扣,既有力度又不会太过激进。
“不过,”李岩话锋一转,“这些都需要时间。我建议先从一两个卫所试点,等有了成效再推广到其他地方。”
“说得对。”朱慈烺赞同道,“欲速则不达。”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晃,几个人都站立不稳。舱外传来水手们的呼喊声,似乎是遇到了大风浪。
朱慈烺扶着舱壁站稳,看着手中的地图,心中已有了决断。登莱虽然局势复杂,但只要计策得当,未必不能成为自己的一块根基。
“李军师,”朱慈烺开口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苏抚台会全力配合。”
李岩躬身应命:“臣定当竭尽全力。”
苏观生虽然心中还有顾虑,但也只能应声:“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