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选择

“诸位府君,一定要替我们甄氏做主啊!”

下曲阳城前汉军营寨之中,一片凄惨景象,孤儿寡母挤在大帐一隅,抽泣声此起彼伏,哽咽之中难以成句。唯有一名管事装束的老仆伏在张阙等人面前,咬牙切齿的大呼不停。

“我们甄氏数代以降,都乐善好施,与民无争,不止中山,便是周近郡国,亦是知晓甄氏声名。我家家主,更是翩翩君子,往日里从未与谁起过冲突,无论何人上门,有何要求,都是倾尽全力襄助!”

“为何,为何到头来,会落得如此大祸临头!苍天不公呐,苍天不公!”

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凄厉痛述,听得在座众人,眼皮跳个不停,个个脸色都难看至极。

特别是郭典,双目情不自禁的红了起来,神色愈发悲愤。

张阙和李燮对视一眼,齐齐出言安抚,待得这些孤儿寡母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又命人安排宅邸,将她们送去休息。

一番事务安排妥当之后,又屏退闲人,这才正色讨论起来。

张阙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无奈感,最后只是无声叹息。

他万万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张纯居然提前四年时间,就起兵谋反,甚至还做下了劫掠毋极这等大事!而整件事追根溯源,竟是自己一念之差,放了张纯一命。

“公高不必自责,你也不能未卜先知,谁知道张纯藏有如此狼子野心。”李燮看出了张阙的黯然,出言相劝。

即便是向来神色严厉的郭典也叹息说道:“何止是公高,我们全都轻视了张纯此人。若说责任,吾等几人个个有份!”

“责任与否,都是后话。如今我们不应该讨论一下,该如何处置此事吗?”冯巡脸都皱成橘子了,心中不停呐喊,当初自己害怕张纯谋反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笑的那么开心,现在笑出事来了,又要拉着我一起担责!

“这还需讨论吗?马上派兵去搜检张纯,将其速速擒拿!”郭典大袖一挥,肃容言语。

“现在去追,或是有些晚了吧?”冯巡小心翼翼的发问,此时距离张纯纵兵劫掠毋极已经过去将近三日时间,若不是眼前这群孤儿寡母狼狈来投,下曲阳这些两千石们估计还被蒙在鼓里,沉溺于大破张宝的喜悦之中。

“怎么会晚?张纯麾下尽是步卒,纵然让他先走三日,又能走出多远?我们派快马骑军去追,如何追不上?”郭典大步走到帐内挂着的舆图前面,伸手指指点点。

“张纯犯下如此大事,必然是想要逃回幽州渔阳。而他要回渔阳,最快就是走涿县,这条道路一马平川,无论他怎么跑,都跑不掉!”

“那抓住他之后呢?”冯巡没有去看郭典和李燮,而是对着张阙发问。

“今时不同往日,先前是没有证据,如今毋极县惨状历历在目,若是抓住张纯之后,他自愿伏法,倒是可以交予天子来治罪。若是他依旧顽抗,格杀勿论!”张阙没有丝毫犹豫,随即起身,“我麾下有一军侯,乃是涿县本地人,熟知地理。我马上命他率领一千精骑返回涿县,抢先阻隔张纯回乡之路。”

“然后再发余下骑军,兵分多股,沿着毋极扫荡,寻觅张纯踪迹,一定要抓住他!”

众人对于张阙的布置自然没有异议,纷纷颔首赞同。

就这样,本来还在战后余韵当中的汉军,立刻又紧张了起来,大批的骑兵四处散开,像筛子一样,顺着幽州方向仔细追索。

与此同时,就在这场忙碌之中,来自洛阳的天子诏令却是一封接着一封抵达。

第一封是迟来了很久的关于罢免董卓的诏令,或者只能说是讯息,因为真正的诏令在半路就遇到了槛车里的董卓,并顺势跟着他一起回转洛阳去了。

第二封,则是关于张阙的任命,持节,为南中郎将,都督巨鹿、常山、中山、安平四郡国兵马,负责冀州黄巾讨伐事宜。

“左、右、北、东,再加上我这个南,这四方中郎将都要凑集了吧?”张阙摸着手中柄长八尺,由竹子制成的天子节杖,幽幽感叹,“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来个西中郎将取代我?”

身边众人闻言只是勉强发笑,这倒不是他们对于张阙的任命有什么异议和不满,也不是感觉张阙说的晦气。

而是因为对于张纯及其部曲的搜捕行动的进展,完全出人预料,以至于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

在大批的骑兵派出之后,张纯麾下那支部曲的踪迹很快就被发现,他们甚至还没走到离毋极六十里外的汉昌县,而他们的战力和士气也是弱的一塌糊涂,根本不等张阙将骑军集中,只是几支侦查哨骑合在一起冲击,就让他们宣告溃败。

只不过,让人诡异的是,这些溃兵之中并没有发现张纯身影,甚至无人知晓他在哪里。

其人离开毋极之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张举抬头仰望着绵延千里的太行山,那层层叠叠的峰峦高山,如同巨石一般压得他心中透不过气来。

胯下的老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嘶鸣连连,不敢继续前行。

“主君,这马估计是走累了,待会就要进山了,要不暂且先歇歇?”苍老的声音唤回了张举的心神,他扫了一眼身后白发皓首,脸上疲惫不堪的老仆,默默点头,心中则不由喟叹起来。

张纯说是让张举入太行山招揽褚燕与其麾下少年群盗,结果非但不派甲士保护,就连张举自家所豢养的十几名宾客也强占了去,只留给张举一马、一老仆。

如此对待,张举怎能不清楚,这是因为自己护佑甄氏妻儿之事,彻底让张纯生恶,自己这是成了一个弃子啊!

什么为兄逐鹿,全是唬人的假话!

“主君果真要进这太行山吗?”身后老仆走近张举,眼睛瞥着幽深的山麓,声音有些颤抖,“听闻这太行山中藏了数十,上百万的盗匪,个个穷凶极恶,以人血为饮,以人肉为食!”

“怎得,你怕了?”张举脸皮一抽,伸手拍了拍老仆,强笑着安抚道:“不用怕,那些不过是无稽传言,我此番入山就是要收拢这些盗匪,引为己用……”

“老仆一把朽骨,去哪里不是去,我是担忧主君,难道真要抛弃好不容易经营至今的仕途,去与那些群盗为伍?”

老仆幽幽一声长叹,脸上神情变得急切起来,“主君切莫相信张纯那小子之言,汉室煊赫数百年,纵然有黄巾这类小患,又岂是轻易能够推翻的!什么逐鹿天下,他分明是包藏祸心!想要以主君为旗帜,顶在前面招摇,自己好躲在背后谋利!”

张举看着老仆脸上恳切神情,知道这位侍奉了自己祖孙三代的老者,是真心在为自己着想,顿时一股悲戚涌上心头。

“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是我早已经被张纯拉下水,惹了一身污秽,却是无可奈何啊!”

“意图谋反的乃是张纯,主君只是被无辜牵连,纵然有罪,也不过是小错!”老仆见状,急忙拉住张举袖子,继续苦劝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若是真的进了这太行山,那就彻底回不了头了!”

张举沉默良久,身后是潜入巍巍太行山的小径,身前是通往巨鹿下曲阳的大道。

两条路,两种不同选择。

分岔口上,张举陷入了深深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