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离不开只能杀了

能聊到这里是苏酥没有想到的。

苏酥神情微舒，嘴角浮现一丝不可察的笑意，话头敞亮，都是聪明人那就全然不必迂回遮掩了。

她眉梢一挑，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这已是‘交底’时才用的手势了。

“夫人谋求自由，晚辈不才只是想要点钱，听起来好像是夫人这边比较紧迫一点？”

昌夫人笑意泠然：

“你我所求皆是一样的，算起来，今年是你的及笄之年，应当是你更为迫切一些吧？”

苏酥交叠的手指一紧，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昌夫人紧接着道：“你年纪轻轻从容不迫，又有谋局耐心，到底只是从国公府中养大的小丫头，实在不容易了。”她似乎忆起了往昔：“我与你一般大的时候……还在墨宫幽深处不见天日，日日有无数的考核试炼，莫说为自己谋求自由，就连第二天能否活着对我来说都是奢望。”

苏酥眉心一蹙，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有几分真心。

昌夫人伸手按住了她交叠的手，尝试着抽拉出来，拢在有些微凉的掌心。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信我？”

苏酥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她拢着，只是缓缓抬眸对上了她颇为认真的眸色，菱唇微掀：

“我可以信么？”

“当然。”

“我与伍陵西要的是同一件东西，伍雍运气好，被我和他同时选上当做遮掩的幌子。可我与他的交锋未来不可避免，我不信，他对我的金匮没有兴趣~而我，想要在商学会中独占鳌头，必定要跨过他这个难缠的对手。”

苏酥笑着反问：“到时候昌夫人两头为难，是不是不太好？”

昌夫人：“我若卖你，现在他便知道了你身边暗卫的去处——真当我的眼线全晕在外头长廊里了？”

苏酥连忙捧手道谢：“那还是要谢谢夫人的，将我扶植起来，总也算给伍陵西制造一个难缠的对手嘛。否则一旦伍雍这里倒了，你这个长房侧夫人怕是一样跟着泯灭成灰了……当然，我们还是要相信他的人品的，之前和昌夫人像我们如今一样喝茶时所答应的事，他定然会遵守的~”

昌夫人和伍陵西为什么合作，交易了什么，苏酥无从得知。

但这不妨碍她一句话诛心，将了昌夫人的军。

比起她忌惮伍陵西，昌夫人应该更加怕他——交易这种事能不能有始有终，根本不靠人品，而是靠手里的筹码还是背后的底气。昌夫人应该完成了墨宫的任务，只是当任务结束的时候她的命也该结束了，否则她不可能如此无依无靠，既没有办法回墨宫，也怕伍陵西过河拆桥，杀她灭口。

万般无奈，才抓住了苏酥这根救命稻草。

苏酥不想逼人太过，不等昌夫人开口，她已径自摆了摆手道：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夫人就算现在言之凿凿，赌咒发誓，将来弃我而去也属正常。你我活在当下，那便只谈当下，未来我若有实力让昌夫人愿意继续同我坐下喝茶，那便用不着所谓的良心~这道理，我懂。”

哗啦，窗外开始下起了一阵凉雨。

昌夫人眼中墨色，亦如同廊外的氤氲雨气，带了一丝凉意——倒不是生气的寒凉，而是无奈的叹凉。

她裙裾逶迤，莲步轻移到窗外，纵是苏酥早知她身份，她一步一行的仪态全然是个内宅贵妇，毫无表演痕迹。

“我与伍陵西并无合作。”

这一言让苏酥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她心中明白七八。

不是合作……那就是心甘情愿的。

眸色一凝，苏酥脱口而出：“夫人糊涂呀。”

不应该啊，不是最优秀的间客么？特别是这种送来当贵妾夫人的，男欢女爱是主修课啊，怎么还会在这里翻船？

而且年纪也有些……

昌夫人从未和别人谈过这些过往，第一个诉说的人竟是素未谋面的长寿公主，如此奇遇难以想象。她想着，现在的不计后果和那夜的任性妄为又有什么区别？或许她骨子里便是这样一个人，会是一个完美的间，也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操控的间。

“十岁入墨宫，家中只有一个弟弟，我与弟弟相依为命，饥荒之年饿殍遍地。只要我入墨宫我弟弟就能活下去，为了更好的要挟我，他会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为奴也好为质也罢，至少有口饭吃。”

苏酥安静的听着。

昌夫人所言绝口不提自己在墨宫受得折磨，提及这个弟弟，她语气温柔，眸色洇晕着水汽。

“十五岁我出落亭亭亦是墨宫当年最出色的女间，我奉命离开了墨宫入魏国京都嫁给伍雍为妾。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男欢女爱，床笫之娱，笼络住区区伍雍并不难。我很快拥有了宠爱、信任，除了内宅他不顾族中长辈的阻拦让我插手族中生意，一路顺风顺水，我觉得完成任务只是时间问题。”

“你十五岁嫁给伍雍，可据我所知，伍陵西那会儿只有七八岁吧？”

昌夫人眉目含笑，很是无奈。

“是，与我弟弟一般年岁。”

后面不许多言，苏酥立刻便明白了。

昌夫人是免疫了男欢女爱，但对弟弟的感情和亏欠一直深埋心底。伍族顺风顺水让她有些懈怠了，所以将那时伍陵西当做了弟弟，寄托内心一部分对弟弟的歉疚感情。

苏酥可以想象，伍陵西身为庶子从小肯定过的不怎么样，昌夫人一开始或为虚情假意，坐实自己小白花的纯善人设，后来渐渐付出了真心，待他如自己亲弟弟一般。伍雍不喜这个庶弟但也从未看得起他，并未放在眼里，也不会觉得这个比自己小那般的弟弟将来会帮着族里将铜匣变成了银匣。

当做弟弟，终究不是弟弟。

“我照拂衣食住行，督促他好好习文练字，又将手中不打紧的小铺子交给他试着打理。他喜欢钻研商贾之道……我便将墨宫私藏的经商书籍拿与他看。或许也是那一次让他发现了我的身份。相处久了，暗生情愫，是我未曾提防的。等我发现时已然晚了。”

说到底昌夫人是个人，哪怕精通魅惑男人之术，那终究只是术。

术可攻心，却不防心，最不设防的‘弟弟’朝夕相处下，那最初单纯的照拂已经变了滋味。

“那他——”苏酥小心翼翼的问。

昌夫人惨淡一笑：

“他若入墨宫，毫无置疑，魁首之位非他莫属。”

这话一出便不必多问了。

昌夫人：“我的身份其实他早就知晓，我的任务也瞒不过他。这些年魏国国库正常军费开支守字当先，并不足以它掀起一场疾如闪电的雷霆国战，魏帝想要雪耻当年围城之辱，表面上令工部寻访天工偃术修筑城防，实际上更是为了精工攻伐偃器，针对的就是荣国铁骑……而这些无一例外都需要银钱支持。”

苏酥接话：

“所以你的任务不仅是搞垮伍家，还要拿到伍家为陛下养兵谋战的铁证？有了这些铁证，破坏鸿蒙盟约的人就是魏帝，荣国出师有名，从玄学上来说也完全没了后顾之忧。”

昌夫人好笑道：“他是你父皇，你居然这般生分的称呼他？”

苏酥愣了一下，笑道：

“是么？抱歉，一时给忘了~”

昌夫人摇了摇头，皇权军国之下，便是公主也只是一个可怜人。

“这些年我与伍陵西联手，伍族已经只剩下一个漂亮的空壳了，大厦一朝倾覆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商学会……是为数不多的绝好机会。”

苏酥点了点头。

“昌夫人，我信你，只是还有一件事不理解。虽然这是你的私事。”

“无妨，你问吧。”

“我想以伍陵西这样的性子，既然开始了，一定不会让你发现端倪……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幡然醒悟，觉得他只是利用感情利用了你？”

昌夫人薄薄的悲凉浮现眼底。

“我一开始便知道，只是泥足深陷，求一个例外罢了，若他待我有一丝彷徨无措，有些生硬辗转，我当不会这么快绝望清醒。这些年，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例外，他便是我，墨宫学成的我，完美无瑕便是用全无真心换来的。我熟悉我自己，自然也看得清楚他。”

苏酥低了声：

“所以，获得自由之后，您想要离开他？”

昌夫人的手接住了窗外沿着屋檐下落的雨滴。

“我离不开他，我只能杀了他。”

苏酥的心咯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