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替皇家搂钱的老狗

伍族门庭在京都最南边,钟鸣鼎食,高门深户。

与其说是一户人家,不如说是一个宗族,伍氏商族团结和睦,根深叶茂,自长房宗祧后旁支斜出,每一支都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可每一股力量都暗通蛰伏之道,再怎么茂盛也绝不会秀出于林。

从京都皇室的正北方看去,南边这密密丛丛一大片,看着规模不小,可终究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覆手可制。

如果皇室是一家之主,那京南伍族便是看家楼银的门房,经手的银钱再多也不会让主子心生忌惮,因为从一开始皇室就看不起他们行商之人。奴才中的奴才,即便吃穿用度离不开他们,可与他们打交代还是不愿自降身份,这才有了摘月楼这种畸形的机构。

摘月楼在商人心中是一座难以企望的高山,是比商税更重的负担。

小商人尚且如此觉得,对于伍氏商族而言,摘月楼上供着的皎皎明月,清辉高洁,无人知道楼下淤泥疮烂,是何等入不敷出的惨状。

伍家家主去岁身染重疾,雇车队斥巨资前往荣国巫医族求医问药。族中事物分别交给了长房两个儿子,嫡子伍雍,还有庶子伍陵西。

两人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互为掣肘,又虎视眈眈盯着未来家主的位置。

……

“我伍族长房说起来是最权势的一脉,也是承挑祖宗祠堂的一脉!长姐嫁进国公府,如今更是陛下亲封的魏国公——我家负责守护摘星匣,经营垄断的产业,手里还握着两处皇商御贡,风光最盛!如今算来全是空架子,家家户户都可来我家哭穷,我却要找谁哭去?!”

伍雍手里拿着一摞摘月楼的催缴单据,整个人气得面如猪肝色。

伍轻烟一进门就被弟弟的怒吼声吓了一跳。

她一边解开缎面披风,一边挥手将下人都赶了下去。

“你动这么大肝火做甚么?”

伍雍:“你又来干嘛?没钱!”

伍轻烟气得鼻子歪了:“你当我是叫花子么?每每回娘家都是为了要钱来的?我已是满肚子火没处发,到了你这里还要看你脸色?”

伍雍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叹道:

“你如今是国公夫人,有什么事情叫二爷来寻我就是了,总是自己就往娘家跑,这不摆明了姐夫和我们伍家勾结在一处么?”

伍轻烟哈的一声,脸上满是轻谑。

“我的好弟弟,怎么,这件事如今京城还有哪个人不晓得么?若非我厚着脸皮求着娘家,十五年前养公主的花销就能彻底葬送了我李家。二十万两金……陛下是真看得起李家,怎么,要么贪成国之巨蠹,要么亲近商贾私相往来,就看陛下想要治我李家哪一条大罪了~”

说起这件事伍雍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皇帝要割韭菜还不能亲自来,李府是最好的手,她伍轻烟便是最好的镰刀——若有秋后算账的一日,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出国法律条。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什么摘月楼,我伍家也断然落不到如此境地……”

将手里的催缴单据重重拍在茶几上,伍雍脸上满是风霜疲倦。

他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已生出了华发,可见这些年过的有多憋屈,完全不似别人所想的那般风光。

伍轻烟拿来一张张翻看,翻到最后手也在颤抖。

“这……这……怎么欠了这么多?”

伍雍笑得无力:“都说我伍家背靠大树好乘凉,是国公府的账房,是皇帝陛下养的争食的狗……可就算是当狗也要给条活路,这样压榨下去,大厦将倾,我伍家商族倾覆也在一夜之间!”

明面上的各种商税杂税取消了,为了向荣国看齐不寒本国商人的心。可越是靠近京都,行商的成本就越大,暗里各项杂税都换了名目,要办下事情来打点人情,单是交给摘月楼的手续费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特别是伍家这样庞大的商族,每月利润再可观,遇上磨牙吮血的主子,这皮糙肉厚的老狗也有吃不消的一日。

“拆东墙补西墙,就这么熬了好几年了,若再怎么下去……”

伍雍摇了摇头。

伍轻烟怒道:“亏损的铺子为什么不关闭?赔钱的生意为什么还要继续做?”

“妇人之见!”

伍雍轻瞥了她一眼,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情绪到了,这一肚子苦水竟找了一个最不会理解的人倾诉。

“如今伍家的生意早就不是单纯的生意了,只有账目上的盈亏,多少人在里头掺了一脚,又有多少朝廷官员在其中牟利?牵一发动全身,得罪谁都不行,咱们伍家的铺面儿只有越开越多,生意只能越做越大——长姐呀,咱们已经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啦!”

伍轻烟心中一梗。

过去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些庸弱,现在看来,他身在其中也是身不由己。

“总……总有办法的?”

“有。”

伍雍也要给自己吃一粒定心丸:“只要陛下一洗前耻,打赢了国战,咱们家这些年的鼎力支持才不算枉费!届时论功行赏,我伍家再得几座铜斤铁矿,最好分再谋得一处江南织造的位置,如今的亏空定有机会填补!”

伍轻烟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接下去扫兴的话。

……

另一处曲径通幽处,茶香袅袅,琴音渺渺。

伍陵西长身玉立,修长手指弹下最后一个音色,笑着回答这个问题:“办法……总是有的。”

头戴毡帽的神秘客人笑着问道:

“盼着打赢雪耻一战,论功行赏?”

伍陵西摇头轻笑: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将生死成败交给一场战事,交给一个人?那和赌徒有何分别?我向来不喜欢赌,你是知道的。”

“哦?听起来胜券在握了?”

“只是尽力而为。”

神秘客人添茶,嘴角上扬:“我实在好奇,以你能力远在那个草包嫡子之上,为何不夺回家中大权?”

“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他其实做的极,我很满意。”

伍陵西有着一双温润和善的眼,只是眼底俱是凉薄色。

神秘客人哈哈大笑:

“我明白一些,伍氏商族看着庞然大物,根深叶茂,实则已藏污纳垢,百孔千疮。好些生意年年亏损累积巨目,却为了维持官中人情关系勉力支持。这样烂帐一年比一年多,就像水鬼一样要拖着你们伍家翻船……”

“那就翻吧。”

伍陵西重新点燃一柱沉香,拂袖过琴,手掌按在了琴弦上。

“割肉补疮,伍家本就不需这么大氏族,也不需要养那些人情生意,皇帝陛下想要挥刀取肉,那边尽情纵意就好。”

神秘客人:

“我不信,你是任人宰割的命。”

“有金匮在手,没了一个伍家,还有陆家,齐家,酒家?”

“呵,难得听你如此说笑……将铜匣升为银匣是你的本事,可摘星金匮在长寿公主手中,是当年李石善和摘星盟的机缘,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竟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结到如此机缘。今年就是她及笄之年,你要从她手中拿到金匮不容易呀。”

提及这个长寿公主,伍陵西眯了眯眼。

“金匮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宝贝而是烫手山芋,没有能力驾驭便会反受其害……据我观察,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定然懂得这个道理。或许她会愿意拿金匮当做交换的筹码,只要我出得起她想要的价。”

“价?金匮的价格,我便更加好奇了。”

“如果是她一生无忧,不必嫁入荣国受辱为交换呢?”

伍陵西眼底闪过一道凛光,嘴角亦微微勾起。

神秘客人莞尔:

“可我怎么听说,她也卯足了劲想要进商学会呢?她手中的金箔片……好像不比你少,跟在她身边的男人一夜探遍全京城,除了你伍陵西手中的金箔,能拿到手的全然没有放过——可她却一两金子都没有兑。”

“你错了。”

伍陵西拨了拨香案中方才燃尽的纸屑灰烬——

“兑了一两。”

神秘客人有些诧异,不知为何。

伍陵西伤春悲秋一叹:

“没有银钱的男欢女爱,风吹易散,终究是男人颜面,若养不起心爱的女子,自卑盖过了所谓的爱意,这人,自然就变了。”

指端轻拨,琴音一声清脆铮音,余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