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镀上宿命之色

回到自己房间，灯烛皆灭。

苏酥暗道一声：不好，阿柳不会跑了吧？

刚才一边吃着夜宵，突然她心悸不已，定是薄楼在梦中有了什么情绪大起伏……只是交代阿柳留下等，便和芜绿匆匆赶去薄楼的房间将他从梦魇中唤醒。

虽然知道阿柳不会害她，但突然知道这些必定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阿柳既是拔柳，那锦瑟这一世就该抛却前尘——不为影，不替身，好好为自己活才是。

芜绿站在她身后急切：“我还未来得及消除他的记忆呢？都怪我，方才你脸色不好走得急切，我还来不及布下结界！”

暗处有冷淡黑影低声：

“下一次对别人，莫要如此粗心大意。”

这样的秘密还是守口如瓶，谨慎对待为好。

芜绿见阿柳一直都留在房中，长抒一口气：“好好，我知道了，下不为例！你过来，我替你将记忆消去，留着这些记忆对你没好处。”

他指尖灵力微送，整个屋子熄灭的灯烛再度亮了起来。

阿柳孤身站在墙角，完美避开烛光，融入灯影中……

苏酥凝向他的眸子，意外的，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不见半点波澜……只是睫毛落下的阴影藏起了一抹可笑的自作多情。迎上苏酥关切的目光，他不见波澜的眼底渐渐漫上悲凉，沉浮一瞬之后，再度消失不见了。

“阿柳？”苏酥不敢继续探究下去了。

阿柳垂下眼帘，再抬眸时满是坚决之色。

“不必替我消除记忆，我不会说出去的。”

芜绿啧了一声：

“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对你而言如同天书一般，如果不是从头讲起，你定然觉得我和苏酥全是妖孽魔头！真要解释起来也不是三言两语的，你从墨宫脱离获得自由，何必再掺和进来？”

“我也已经决定守着公主，她是谁，从哪里来，这一世想要做甚么，喜欢什么人——”眼睫接连闪烁了记下，复而坚定：“我想要知道，也必须知道。”

忘了今日所闻，心中便还有妄念。

这妄念终有一日会害了她，毁了这一份恬静纯粹的守护，到时候他定然追悔莫及。

趁着现在，一切刚刚好。

芜绿还想再劝，苏酥抬手温声：“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慢慢说与你听。或许它真实发生过，或许只是我一时兴起编出来的故事。只有一点阿柳你要记得，我与你一样，肉体凡胎托生与世，也只活这一世！”

“好。”

芜绿觉得苏酥真的是有点疯了！

“你，你怎么陪他一起疯？他现在可是自由身，没有任何限制他的东西了，光凭他一句话你就信？就把自己的命交到他手里？”

苏酥笑道：“我的命怎么了？很值钱？谁捏不是一个死？信错了人，死了，那也只是一种死法，我坦然接受而已。况且我觉得这种死法的概率不高，比受薄楼连累，死在天渊双环下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芜绿气得说不出话来。

手指点了点这个，点了点那个，气呼呼到：“反正你现在也不是神阙了，我强行抹去他的记忆，你奈我何？！”

苏酥笑的更大声了。

“那行吧，你看是你的灵力充足，还是我的口水充足~这会儿忘了也好，东一句西一句不成调。”她给阿柳抛了一记眼风，盈盈道：“回头我整理一下，完完本本重新给你说哈。”

芜绿：……

苏酥叹了一句，上前拍了拍芜绿的肩，轻缓一句。

“真要为了我好，不妨把第三轮噱头透给我先？”

“告辞！”

芜绿甩袖转身，不忘警告道：“我没有放弃这件事，如果让我察觉出不对，我可能会直接动手杀了你，一了百了。”

苏酥恩了一声。

“那你抓紧修炼，多攒一下灵力，如果不拼咒术，你不一定打得过他的。”

“哼！”

孔雀傲娇一声冷哼，双手负在身后摔门而去。

苏酥摇了摇头：“这么大火气……”

阿柳还在等她，苏酥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蹙眉道：“我还是换一身衣服再出门看日出吧。”

阿柳：“还去？”

苏酥莞尔：“去，当然去。”

阿柳目色放缓：“好。”

*

呜呼~~

风声在耳边掠过，苏酥伏在阿柳的背上，在尚未破晓的青灰色京都上空飞来飞去。

阿柳轻功卓著，脚尖轻点树梢，便能跃身飞过一排高脊黛瓦。

苏酥双手按在他宽阔的肩上，维持着平衡的当下，尽量让自己去享受“飞翔”的感觉。

这感觉……真是久违了。

京都城最高处并非皇城，还是一处气势恢宏的钟鼓楼，青瓦高瓴，矗立云霄，乃是当初开国魏帝定鼎基业时所建，比皇宫造的还要早一些。在这里可以眺望整个京都的繁华，也可目之尽头探见那一道天渊山的灰色轮廓。

钟鼓楼阿柳飞不上去了，他终究也是人。

打昏两个守楼的护卫，苏酥想要从阿柳背上下来，她自己走楼梯上去。

阿柳脚步飞快，一眨眼人已蹿了上去。

“我背你。”

苏酥心里有些想法，但尽数藏在了嘴角处。

一层又一层，登高远望，风景截然不同。

隔着后背，苏酥能清晰听见了阿柳加快的心跳声。

快要到了，只听着阿柳呼吸一沉，调动丹田内力飞身而去，将自己和她送上了最高处的楼宇勾脊。

苏酥有些恐高了。

这一发现令她又惊又喜，她果然是个人，也活得像个人。

小心翼翼挪着屁股坐下，她理好身上的裙裾，挽起被晨风吹乱的发丝，偏头对着阿柳笑意盈盈：

“坐下吧，你这样站着好像避雷针呐。”

阿柳屈着单膝坐下，保持着随时可以行动的姿势——为一切可预见的危险做准备。这是他当了这么多年暗卫习以为常的事情。

苏酥好笑问道：“你以后不是暗卫了，难道也一直都这么坐？一直穿着衣服穿着鞋睡觉？夜里也不点灯？”

阿柳：“习惯了。”

苏酥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习惯是可以更改，亦是可以培养的。我不当人那会儿，不知冷热，不辨五味。飞来飞去随心所欲，天上的云就像床上的幔帐，地上的土好像褐色的床板……不像现在，我战战兢兢只怕自己摔死，对这天地日月充满了敬畏之心。”

她闭目轻嗅：“当人真好呀~”

阿柳有一肚子问题想要问，可不善言辞的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怕问多了惹她厌烦，更怕她也认同芜绿的决定，要将他昨夜听到的全部抹去。

苏酥好像看穿了他所思所想，温声：

“很难解释，你只当你我如今活着的这方世界是一副画卷，我是从画卷之外的世界而来，带着过往记忆是因我有未了心愿，有想要寻找的人。”

阿柳声音寡淡了下去。

“是荣国二殿下，还有荣国陛下。”

苏酥珍重的盯住了他：

“还有你。”

阿柳一脸吃惊。

苏酥抬头看了看天色，离日出还有些时间，应该来得及将拔柳的故事讲完。

如果刚才他没有那样决定，拔柳的过去将会沉默入海，再不必提及。可如果他选择记得，那给他一个人生来处，算起来亦是一份仁慈的态度。

阿柳就是拔柳，苏酥如此与他说，也如此与自己说。

……

故事讲完了，阿柳眸色凝重。

少时也好奇过自己的身世，探寻过自己的过去，就如苏酥所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个来处。只是他从不知，自己这一世还能寻到这个来处，是守护了半生的姑娘赠予他最珍贵的礼物。

过往守护单薄如纸，今日被晨曦之光渲染镀色，增添了十分宿命感。

墨影卫，拔柳。

墨宫，阿柳。

纵然是她编出来的故事，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