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剩个底的孟婆汤

梦中。

薄楼已经许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比起从前的迫切追寻，迷惘惊惧，现在多了几分平静，甚至……他开始享受沉浸在这样的梦境中。

云端崚嶒，积雪寒雾，衣摆扫开处是冷鸷不化的积雪。

在梦中，他的目光可穿破云海，可击破诡岩，能去往狰狞惨叫的十八层地狱，也能在仙乐叮咚，金翠曜日的九重天庭恣意掠行，他无所不能，随性恣意，袖下一片血雨腥风为他所执，靴踏金戈铁马由他驰骋，他纵意快活，又不算真正的快活……

高处不胜寒，他只觉云海之巅越发的孤冷，只有亘古不变的星辰相伴。

往往梦行此处，一颗心就变得寂冷无比，一股蛰伏万年的悲伤涌动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挣扎着想要想过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陷在梦魇之中，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如果不及时醒过来，或许会这样子一直沉睡。

直到一声清越娇俏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他会恍然一个激灵。

原来云雪之巅，还有人一直陪着他。

她……是谁？

薄楼本能的四处寻找，疾奔掠影，从西川跃至东海，从北荒寻至南蛮。

四季在眼前变迁，年轮在掌心定格，她的笑声挥之不去，仿佛牢牢深刻在骨子里，可偏偏他就是找不到她。

“你是谁——？”他对着苍莽的云海大喊。

笑声戛然而止，梦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

这个梦隔三差五的会魇住他。

少时，薄楼会觉得这女子或许是生下自己就撒手人寰的娘亲，因为过于思念才会梦到。可长大之后越发肯定，他对那女子的感觉，绝非亲缘之情。

少年思慕未曾发生在他身上。

他从小在冰冷的宫中长大，陪伴自己的只有兵器和不苟言笑的师父们。等到他有能力打败所有师父，学光大荣皇室典藏的武术秘籍之后，他毅然离开皇宫入行伍磨砺，奔赴沙场。

他身边鲜少有女子，更谈不上什么少年思慕。

等到如今，他更是不屑那些痴男怨女，儿女情长——人心易变，往往经不得一阵疾风骤雨的考验，最是庸人自扰的东西。

关于这个女子的梦，他倒是好些年都不曾梦见了。

今日怎么……

可是因为见过了长寿公主的关系？还是那朵秋海棠？

‘风吹秋半，情深字短，无论阿柳去往何处，只愿你余岁胜意，流年清欢，海棠依旧。’

她轻缓又含笑的声音，竟也跟着一起入梦而来。

薄楼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身边云海立刻辟出一道天堑，电闪雷鸣！

“拔柳……真是令人失望。”

薄楼不明白自己的怒意从何而来。

他只是对阿柳感到失望！

曾经瘦骨嶙峋从墨宫死人堆里一路杀出来的极品暗卫，多少政敌乱党，乃至九州高手榜排名前十都死于他手……

蛰伏魏国十数年替长寿公主挡去了多少暗杀，他是唯一从墨宫取回自己名册的杀手，却甘心为了一朵秋海棠困顿后半生，押上自己最珍贵的自由？

蠢材。

“那丫头字字情真，眼里却没有丝毫情动，她并不爱你！”

“为情所困，蠢笨之极！”

“刀光剑影不曾杀你，你要亲手将心剖出来赠予她人，死也甘愿——幸而你只是本殿的影子，你永远变不成本殿，本殿绝不可能会有软肋。”

如果梦中这个女子可能成为他的软肋，那他也要亲手破除迷障，将这一根潜藏的刺完全拔出！

薄楼眸色一凛，一脚踏破了苍莽雪舞中的白色！

雪雾一点点散去，露出了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青石小径，崚嶒山峦在远处化为雪山背景，和疏淡的月光星辰融在了一起。

薄墙殿苑，亭台楼阁。

万人之巅终于有了几分尘埃落定的尘世气息。

……

梦中的他从未来过这里，或者说，他的梦有了后续，之前的他从未走到这里过。手指牵动，不仅仅在梦里，他知道此刻梦魂浅薄，他可以选择离开梦境，也可以选择继续前进……也许关于那个女子的答案就在小径的尽头。

宽袖一扫，他已经踏入那不知尽头所在的青石小径。

*

苏酥听芜绿描述之后，愣了愣，恍然道：“对了，我记起来了，这家伙好像孟婆汤没喝完，还剩一口养金鱼呢！孟婆说过也许会做一些关于前世记忆奇怪的梦。”

芜绿：“奇怪么？不奇怪啊，睥睨三界上天入地，高处不胜，这不都是过去的日常么？只是关于你的记忆有些奇怪，跟女鬼出没一样。”

苏酥表示奇怪。

“他居然会跟你说起？”

芜绿咳了一声：“我好歹是个愈灵师，尊上小时候还是很信任我的，他第一次被梦魇唬住便来询问我，后来……咳，后来……”

苏酥替他说完：“后来发现你既不是仙人也不是妖魔，只是堪堪操弄一下灵力在皇室骗吃骗喝的侍卫，没什么花头，帮不上忙就不必闲聊了……不缺你的情绪价值。”

芜绿老脸一红，争辩道：

“这都是为了谁？想我堂堂孔雀圣王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攒着微薄灵力也只能稍稍为他战损时疗愈伤口，若换了从前，还要尊上亲自策马杀敌？我一根孔雀翎不就能横扫三军，踏平魏国？！”

苏酥叹息：“我好歹是魏国公主，你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这辈子的身份？”

芜绿挠头。

“不是说都打点好了么？我以为你会直接投胎变成二殿下未来的皇妃，居然、居然变成敌国公主！难道……你是主动加大难度，毕竟感情这种事，经历些波折才会深刻，分分合合才能难舍，世俗不容才能——”

“行了行了，我巴不得直接投胎在他床上！我在冥界地府也是很不容易的好么……”

苏酥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故事。

芜绿捶胸顿足：“钱一山这人就是目光短浅，只想着自己女儿，都不想女儿会死说明女婿肯定死在前头咯，都是花钱打通天，多花一个人的钱酆都大帝说不定会给打个折呢？”

苏酥赏了他一个脑瓜崩。

“为什么不是女儿死了，女婿一定会殉情呢？不许这么说我爹爹！”

“那肯定不会，依尊上的意思，踏破冥界也要抢你的魂魄出来，殉情是最没出息、最没用的办法。”

芜绿欲言又止：“还有钱一山如今……我是说荣帝峄剡，他的孟婆汤可是喝的扎扎实实，而且已经轮回好几世了，必定不会认得你。”

苏酥脸上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