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感情深到她怕

苏酥拢着氅衣,突然又完全不觉着冷了:

“没关系,我这具四不像的身子早就惧冷热不辨饥饱了。”

只是有时候会失灵,最近失灵的此数有些频繁。

她偏头看薄楼:“你怎么来了?”

薄楼瞥了一眼熄灯落帐的王后暖殿,不经意一句低声:“等你。”

苏酥心里轻痒了一下。

想起绥棱王后刚才那一句‘真心爱慕之人’……她两眼似灯,带着探究意味盯住了眼前之人。

薄楼未曾发觉,目光还停留在绥棱王后的寝殿大门上。

“你身上沾染了仙音烛的气味,应该是中了她施下的幻术。”

低头望来,对上苏酥不一般的沉溺眸色,薄楼也有些意外:

“怎么了?”

苏酥眼睫一颤,不自然看向别处:“没事,没事……对了,你说什么仙音烛?我中了幻术?”

薄楼示意这里不方便说话,提着描青灯笼,拉起她的手引路回去。

朗月高升,溶溶一捧月色浇下,林间小径寂寥无声。

薄楼将仙音烛的由来简单说与苏酥听——

无论仙魔妖邪,只要心存欲望就和人族并无区别,这仙音烛就是抓住了人心底那一点欲望,人性越大,幻术就越深。

仙音烛厉害之处就是与中术之人的修为无关,除非他无欲无求,强大到独揽世间万物再没有一点私欲,否则一定也会受到仙音烛的影响,或多或少产生一点幻境。

苏酥明白了,拖长音道:

“怪不得她一开始就说我贪恋人间十丈软红,三言两语间,都是最能激起人性欲望的……想来北幽狮王中的幻术也是这仙音烛,他慕强贪权,心里特别希望魔童降生为他争权道路助力,所以中的幻术很深,对镜离就是魔童深信不疑!”

想起刚才玥妍夫人也在暖殿,还留下一颗释然泪。

仙音烛那时候也一定燃着。

“玥妍夫人对魔童更多的是恨意,从理智上来说,杀掉魔童才会让她夺取弟弟龙且权柄的路好走许多,但魔童也是她所有精血所化,她自己下不了这个狠手,所以幻术一旦深陷,那么她肯定深信自己想要去深信的事情……”

苏酥脚步一停:

“魔童已死,是玥妍夫人的幻术。”

薄楼手中的风灯烛火摇曳,陪她一起立在小径的青石板上。

“那你中的幻术又是什么?”他问。

苏酥下意识开口:“魔童已死,神树早枯——属于我的幻术是后者!是神树早枯……”

她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啊,我内心为什么会期待神树枯萎?这不是我努力奋斗的目标嘛?让一条咸鱼去努力的目标堪比生死大事,我是为了草还丹才来的靈山才浮夸表演虚与委蛇,虽然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我放荡轻纵,但总是表演一种人设也会腻烦的呀。”

她不解的语速像倒豆子一样又快又急,落在心弦上慌乱不成篇章。

薄楼心神在那一瞬失去了平静,一颗心强烈的跳动着,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在身前喃喃低语。

幻术骗人,人心却骗不过幻术。

苏酥的内心深处竟有一丝希望神树枯死的想法?

那是不是意味着——

薄楼不敢奢想下去,他怕自己是一厢情愿,也怕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执着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想走了?”

为什么不想耗尽无妄魔气了?

为什么不想脱离这一世四不像的束缚,重归红尘轮回,奔赴一场只属于自己新生的人间岁月了?

是不是这里多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她无法了断的感情?

纵然她说过及时行乐,不违初心,但真正陷入感情之中的人又有几个可以做到沉沦中清醒,欢愉中理智?

苏酥被薄楼问了个措手不及!

她脸上略微有些苍白,嘴角边的笑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谁、谁说我不想走了?你不要断章取义!就算幻术本真,我内心真的希望神树枯萎,那也可能……可能是我不喜欢用这个办法散尽我身上的魔气!这个办法太麻烦……我,我还不如去抱覆雪峰神尊的大腿,等着他用神髓之力为我消解魔不行么?”

“你不想欠他。”

这一点薄楼万分笃定,从一开始苏酥就没想过走这一条路。

苏酥恼道:“别觉得你真的完全了解我!从一开始我就与你说过,当兄弟,处朋友,我不委屈自己的心,你也别要求我做不到的天长地久。我是,一定一定一定要离开这里的,这不是属于我的重生。”

她像是在和薄楼强调,又像是在给自己洗脑坚定内心。

一场情缘,风吹则散,由心止停。

他和她之间从没有说过一句天长地久的承诺,他没有交代自己的过去,她也没有许诺不可能兑现的未来。

缘来缘散,听凭天意,她是有几分真心,他也不算一时上头。

苏酥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掌控那颗心。

或许是刻意收敛,或许她本就是薄情之人!对于小罗药师,她所求不多,欢愉就好,陪伴彼此便足以。

只是今天仙音烛一场幻术窥见内心,她这才后知后觉。

情根深种,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纵容自己动摇了梦寐以求的轮回路?

苏酥一把夺过描青灯笼,衣袂翻飞,绕过薄楼大步往客院而去。

她一开始还能稳住步子,等身边风灌入领口便觉得浑身发冷!

苏酥步子开始变得仓惶无比,狼狈的像是在落荒而逃。

薄楼目送她逃离——

垂在袖中的手无力攥紧。

指尖微凉,星辰缀满他的肩头,那张冰冷面具上满是月色霜痕,透骨寒凉。

*

苏酥用力掩上了房门,心噗通噗通跳着,身上又湿又冷。

那种阴冷到骨头里的滋味,早在她记忆中消失了,突如其来的感受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什么神阙,更不是魔族灵尊。

她只是一个人族女子,被娇宠长大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富家千金。

屋子里未曾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投在地上的一片霜华。

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重新、仔细、小心的审视那颗被她忽略已久的心。

苏酥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爹爹钱一山。

自从借着穿梭引重回七年之前见过爹爹最后一面,她以为自己是去救爹爹的,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爹爹救了一次。

救活了一颗压抑悔恨的心。

结局是爹爹的选择,即便重来一次,她也阻止不了卑弱人性中足矣超越生死时间的那股强大爱意。

这大概是人之所以为人,红尘凡尘之所以迷人的缘故吧……

回来之后,她心中那一片关于覆雪峰的影子已然趋散。

或者说,那片影子和小罗药师的身影融成了一体。

她趴在云端俯瞰自己那一片情动潮涌的心海,巨大的黑影化为一座静默孤岛,即便终年不曾有天光照拂,孤岛上也长出了郁葱乔木,开出了绚丽繁花。

她原谅了自己,当然,也原谅了依旧不曾被记起的那个他。

苏酥意念坠入心海,在那座棱角分明的孤岛上躺了好久好久,闻着泥土青草的芳香,望着天上靛蓝色的苍穹。

她置身阴影,以为躺在这里的人一定无比向往广阔的光明与自由。

海水轻轻拍来,鸟语花香在侧。

苏酥明白:不亲自到这里来躺在这里,永远也能真正感受到。

她抬起手——自由仿佛触之可及。

可离开这一处可以依靠的心海之岛,她便像断了脚的鸟,获得了自由,却再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苏酥闭上眼睛。

躺一会吧,再躺一会儿啊,永远沉睡在这里,爱恋依靠不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