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20世纪的问题是肤色线的问题[1]

……但是,如果你的目标是真理,那么你不仅要告诉你的来访者真相,还要在真理奔跑的时候追随它们。[2]

——杜波伊斯(W.E.B.Du Bois)

种族与族群关系是一个国家社会差别与文化多样性的最显著体现,亦是当今最敏感的世界性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之一。随着社会环境、制度与政策上的不断改变,一些传统性的种族隔离与歧视问题在消减,但“肤色线”依然是一个复杂而敏感的系统,代表着不同的文化/体制模式、不平等标志以及现实的社会结构。人类社会进入21世纪,在传统的、显著的黑白色系差异中,新的肤色界限伴随着全球化、人口流动、国际移民、迁徙离散等现象而不断涌现,使得种族与族群关系更加复杂与多元。事实上,当代社会的族群多样性、异质性已成为普遍现象,而不是特例;只有少数国家是单一族群国家。可以说,多族群是通则,如何认识种族、族群与社会融合、国家建构的关系及影响,就成了族群社会学主要关注和解决的问题。

就种族与族群关系而言,南非一直是现代世界中的一个特例。回顾过去的100多年,黑人与白人之间的种族矛盾是南非社会最顽固和令人头疼的问题。1994年4月26日,南非举行首次不分种族的民主议会选举,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领导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取得胜利,曼德拉成为南非首位黑人总统。南非由“黑白分明”的国家迈向“彩虹之国”,渴望实现不同种族、族群的团结与多元文化的统一。从少数白人的极权统治和平过渡为由多数黑人执政的民主国家,南非被世人称颂为“奇迹”!人们真心期望:在南非,不同种族、族群的人们能够实现和解、宽容、平等、共荣,如果这个目标得以实现,就是南非带给世界和平发展最宝贵的遗产与经验,也会成为其他多族群多元文化国家学习借鉴的样板。

进入21世纪,南非白人与黑人之间的不平等程度以及偏见和歧视水平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南非政府亦在积极地通过各种变革来提升黑人的社会地位与经济水平,但不容置疑的是,南非的发展并未像人们期望的那么成功美好,不同种族、族群之间的差异与隔阂亦无法因为种族隔离制度的废止而快速消除。后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在很多方面的发展都不尽如人意:让人诟病最多的就是南非的犯罪率居高不下,南非安全研究所指出,南非是非洲犯罪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且近年来相关数字有所上升[3];南非最大城市约翰内斯堡亦被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种族歧视从白人对非白人的歧视转向黑人对非黑人的歧视,特别是在政府决策与税收制度上,越来越多的非黑人族群受到不公正对待。白人对黑人三百多年的殖民与压迫,让黑人不可能彻底忘记或轻易原谅,很多黑人都认为政府就应该在政策上优待并补偿黑人,这是黑人应得的补偿,南非必须是黑人统治管理下的黑人国家。由此,越来越多的南非白人意识到,南非的命运将由黑人来主宰,白人在南非社会、政治、经济等领域的处境每况愈下,以至于大量有能力的白人选择移民他国。与此同时,有些白人退而求其次在本不宜人居的荒凉之地建起了自己的“乌托邦”/“理想国”,比如北开普省奥拉尼亚(Orania)社区的存在。为了保护和传承阿非利卡人(Afrikaner)[4]的文化传统,奥拉尼亚居民形成了一个自成一体、自我隔离、自力更生的“小王国”或者说“部落”,尽管引来很大的争议,但他们仍以自己的方式运转着并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阿非利卡人加入。可见,南非虽然消除了制度上的种族隔离,但人们在心理、生活方式与价值观上的隔阂依然存在;且这种隔阂不仅发生在不同人种、肤色之间,在某些种族内部亦存在复杂而深刻的嫌隙,比如南非两大黑人族群祖鲁人与科萨人之间的历史纷争,土著族群科伊桑人的委屈与抗议,以及声势浩大的“排外”风潮……无不牵动南非人那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本书聚焦南非复杂而敏感的种族与族群关系形成的历史与现状,并以此为抓手,探寻南非作为一个现代民主国家建构与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以及国家建构过程中超越传统种族与族群概念的可行路径与实践。发源于西方的族群社会学主要关注其国内的族群问题,较少涉及亚非拉发展中国家,我国对于非洲族群关系的了解更加有限。因此,对南非种族与族群关系的社会人类学考察有助于深化和扩展族群社会学的相关理论与方法,填补国内社会学对南非族群关系研究的空白。新南非的发展经验对于世界上其他多族群国家来说都有着重要的启示与借鉴意义。我国亦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研究南非的族群关系与特点,其经验与教训对于我们也会有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