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争论不休

昔日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简简单单的一句诗,魏藻德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唐弃凉州,河西之地再不复予汉家。直到我大明开国,河西之地才重新纳入王化。”

“弃之易,复之难。”

“残唐五代的教训,就在眼前。”

“国朝经营辽东三百年,而今仅存宁远一线。若再将宁远弃之不顾,不知今后,大明朝还有何地可弃!”

魏藻德慷慨激昂,一副忠肝义胆。

内阁首辅陈演见魏藻德开始输出,他紧随其后。

“今年十月,建奴围攻宁远,被我守军击溃,大败而归。”

“宁远虽为辽地孤城,可我大明守军英锐,镇守总兵官平西伯,更是少年英雄,勇冠三军。”

“辽东之事,并非不可为。”

“《六国论》有云: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若弃宁远,则辽地尽丧。蓟镇、山海将直面建奴兵锋。”

“长此以往,只恐诸侯之地有限,而暴秦之欲无厌。”

内阁中有五人,除却陈演与魏藻德外,还有蒋德璟以及新近被崇祯皇帝擢为阁臣的方岳贡、李建泰。

老阁臣和新入阁的这两位辅臣,皆一言不发,没有任何态度。

没有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内阁不想担责,自然不会同意。

朱慈烺将注意力投向崇祯皇帝,这个时候,只要皇帝坚持,此事就可挽回。

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拿奏疏,静静的听着臣子争论。

奏疏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浅浅的凹痕。

是指甲过度用力导致的。

崇祯皇帝感受到自己儿子那殷切的目光。

可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同意吴三桂等人的奏请。

但他也不想承担弃地的责任。

如果底下的大臣同意,那他自然而然的就会顺水推舟。

眼下内阁不同意,而能压住内阁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帝。

若是自己开口,内阁的意见就可作废,此事可成。

但真要那么做,弃地的责任,就切切实实的落在自己这个皇帝头上。

崇祯皇帝纠结反复,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陈演早就把崇祯皇帝的脾气摸透了,知道他好面子,弃地这种事,绝对不会从皇帝的口中说出。

此刻的他,着实端起了首辅的架子。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

“辽事颓唐,但人不可无志。”

“待朝廷收拾山河,仍需以宁远为基,兴复辽大业。”

“而今宁远犹存,又无敌军,何故摒弃?”

“一兵未发,一卒未至,竟妄言弃地,此乃奸臣所为!”

“大明的江山社稷,就是毁在你们这帮懦弱腐人之手!”

陈演直接站在了道德制的高点。

在场的人,偏偏又都是有道德或装作有道德之人。

只能落得被动挨打。

朱慈烺就知道得这样。

刀不架在脖子上,崇祯皇帝是绝不会拉下脸来。

以至于让陈演这个虫豸,装腔拿调,狺狺狂吠。

朱皇帝不中用,那朱太子就得顶上。

“本宫闻诸位先生争辩,所发所言,皆是为国。虽有分歧,却是殊途同归。”

“赞弃地者,是奸臣,也未必是奸臣。”

“扬守土者,是忠臣,也未必是忠臣。”

“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本宫虽年幼,可蒙父皇教导,对朝政不算陌生,对诸位先生,也多有了解。”

“在本宫看来,诸位先生都是忠臣,都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只是对于朝政,看法不一,这才起了嫌隙,出了争执。”

陈演在太子那得了一个软钉子。

不过,陈演是老官僚了,表情控制很到位。

他朝着朱慈烺微微一躬身,“殿下说的是。”

“适才是臣孟浪了。”

法家讲究法、术、势。

朱慈烺身为太子,这便是他的势。

陈演之所以对朱慈烺低头,就是因为他太子的身份,而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如何如何。

面对首辅,朱慈烺也表现出了应有礼敬。

“阁老也是忠于国事,情急之下过于愤慨。说起来,这是阁老忠贞为国的体现。”

“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崇祯皇帝的声音响起。

“只要是忠心为国,该当的,就要当。”

自己的儿子将陈演的一番高谈阔论不露声色的顶了回去,处置的如此得体,崇祯皇帝难掩心中欣喜。

对于一位父亲而言,他最大的成就,不是拥有多高的地位,也不是拥有多少财富,而是培养出了一位合格的接班人。

崇祯皇帝的心情,简单来说就一句话:我的基因,就是优秀。

皇帝开口,朱慈烺与群臣朝着龙椅纷纷躬身行礼。

“忠臣、奸臣,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孰忠孰奸,朕自能明辨。”

陈演听出,皇帝隐隐的在敲打自己。

若是别的事,他都可以让步,但在放弃宁远这件事情上,他不能让步。

若是皇帝下旨,同意吴三桂等人所请,将宁远军民迁回关内,内阁绝对照办。

可你朱皇帝不开口,只想让内阁担责,那是墙上挂门帘,没门。

大明朝的政治环境是什么样,官员都是些什么德行,陈演清楚的很。

他要是担这个责任,回头得被人骂死。

说不定还会被牵连追责,秋后算账。

明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陈演也只能装糊涂。

崇祯皇帝将奏疏扔在御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论事就是论事,论的是事,不是人。”

“论奸臣还是忠臣,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去论。”

“三法司论不出来,还有东厂和锦衣卫,总归是能论个清楚。”

皇帝看似在说人,实则还是在说事。

朱慈烺见崇祯皇帝依旧抹不开脸,便准备直抒胸臆,由他这个太子揽责。

崇祯皇帝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动作,生怕他冲动,出言打断:

“论来论去,论了这么半天,还是没论出个所以然!”

“行吧,那就继续吵。”

群臣跪倒请罪:“臣等有罪。”

“朕赦尔等无罪!”

对群臣只会动不动的就请罪,崇祯皇帝早就烦了。

吏部尚书李遇知猜出了皇帝的心思,且君臣之间僵在这里也不是事。

他进言道:“启奏皇上,相较于朝堂,地方官员更为熟悉辽东状况。”

“莫不如召蓟辽总督王永吉入京,听一听王永吉怎么说。”

“王永吉就驻于密云,若现在派人去召,亥时之前便可赶到。”

“等王永吉进京,详细诉说辽东情况后,再行商议决断也不为迟晚。”

崇祯皇帝想了想,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