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科都给事中光时亨的一番话,拿住了众人。
有感于前宋灭亡的教训,明朝的对敌态度,极其强硬。
光时亨的话,在理。
如果加上一个限定条件,考虑到如今大明朝的境地,此话,便不在理。
有能力的话,谁愿意忍气吞声。
大明朝但凡是吃亏了,只要打得过,没有不打回去的。
问题的关键是,现在打不过别人。
可光时亨的一番高调,直接把众人架住了。
谁要是同意吴三桂等人的奏请,谁就是弃地。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就算是有人想要同意,恐怕也得掂量掂量影响。
这个世上,好人不多,坏人不多,不好不坏的人最多。
这句话,放在官员中,同样适用。
明末的文官,有好官,有坏官。
更多的还是混日子的老油条。
江山是你老朱家的,又不是人家的。
你老朱家的自己人都不上心,凭什么让别人上心?
眼见群臣缄默其口,朱慈烺不得不站了出来。
他来大明朝之后,做的唯一一件成功的事,就是劝动了崇祯皇帝同意将辽东军民迁回关内。
如今吴三桂等人都已经上了疏,这时候要是弄砸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平西伯等人所请,或许有其道理。”
崇祯皇帝顺着声音看向朱慈烺,眼神中看不出任何儿子替父亲分忧的欣慰,有的只是无尽的责备。
你小子站出来干什么?
你身为太子储君,这要是背上了弃地的名声,以后还怎么混?
虽然咱们爷俩已经提前通好了气,但你也不能这么着急就跳出来呀。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崇祯皇帝压下心中不悦,“有什么道理?”
“回禀父皇,平西伯等人,皆身处辽东,对于辽东的情况,肯定要比身在京师的臣工更为熟悉。”
“吴三桂、王永吉、黎玉田,这三人皆是封疆大臣,儿臣亦有所耳闻,三人行事稳重,不是放浪形骸之徒。”
“他们三人所奏,应当不是无的放矢,其中或许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慈烺说的很含蓄,没有说应该赞同吴三桂等人的奏请,只是单纯的认为其中可能存在隐情。
光时亨听着太子的话,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
若是别人,光时亨早就喷了。
什么弃地,什么卖国,一股脑的全都骂过去。
可面对太子爷,光时亨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光是碍于太子的身份,而且太子话说的很含蓄。
如果太子说我同意放弃宁远,光时亨毫不犹豫,当即就敢怼回去。
可太子那话说的,能两头堵,让人抓不住破绽。
光时亨清楚的明白,皇帝对这个儿子,那是宝贝的很。
骂皇帝或许还没什么事,要是敢无端的捕风捉影骂太子,最起码也得喜提入住诏狱的体验卷一张。
至于体验多长时间,那没准。
因此,光时亨不是不敢和太子对线,而是不好与太子对线。
只能将话咽回去,暗自积蓄力量,发泄在下一个人的身上。
见自己的儿子语言还算得体,崇祯皇帝的脸色松了下来。
继而转向群臣,脸上瞬间又挤满了严肃。
群臣中,有的不畏强权,有的则根本不敢迎上崇祯皇帝的目光。
崇祯皇帝早就看透了这帮文官的真实面目,眼神愈发的凛冽。
群臣无人说话,首辅陈演压力倍增。
皇帝、首辅、群臣,三者之间的关系好比老师、班长、学生。
老师有事找班长。
班长代表老师管理班级。
学生服老师,不一定服班长。
学生不敢在老师面前发作,不一定不敢在班长面前发作。
学生对老师有什么意见,通常会表现在班长身上。
班长讨好老师,就会得罪同学。
维护同学间的关系,则会惹得老师不悦。
班长夹在老师与学生之间,很难两头讨好。
内阁同理。
陈演是不同意吴三桂等人的奏请,他身为内阁首辅,若是同意,那弃地的责任不就成他背了。
但皇帝没表态,太子又说的含混,他不好开口。
若是皇帝说的含混不清,面对这样的国家大事,他还能顶回去。
面对太子,他是真不能随意扣帽子。
当着老子的面欺负儿子,那老子还不得跟你玩命。
若是有气节的首辅,当然不会理会太子如何。
管你是皇帝还是太子,该骂我就骂。
很明显,陈演不是。
他现在迫切希望有人发声,不管是同意也好,反对也罢,只要有人开口就行,别让场子冷下来。
这一次,陈演的运气不错,心想事成。
很快,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站了出来。
“启奏皇上,平西伯等人在奏疏中说的清楚,辽东前后屯卫复失,宁远孤悬二百里外,四面阻敌,势孤难守。”
“辽东万里,今仅存宁远三百。宁远孤悬在外,四下无应,一旦遇敌,只能孤城自守。”
“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仅凭宁远一城,又如何能守?”
“若迁宁远军民于关门,动可清剿贼寇,静可护京畿三辅。臣以为,平西伯等人的奏请,可行。”
光时亨立即发难,我不敢随便骂太子,我还不敢骂你吴麟征。
“吴都给事中,你当真要同意吴三桂等人的弃地之言!”
吴麟征神色平静,“谋国之言,有何不可?”
光时亨喝斥过去,“若弃地便是谋国,那这个国,不谋也罢!”
吴麟征反驳:“国之大势,不在一城一池的得失!”
“不在一城一池的得失,难道祖宗的土地就能拱手送人!”
吴麟征还想反驳,却听到又有人说话,听声音,当是左都御史李邦华。
“启奏皇上,平西伯等人所奏,不无道理。”
“宁远孤城一座,进不能复辽,退无法勤王,再守已无意义,只会徒耗钱粮。”
兵部尚书张缙彦立刻跟进,“启奏皇上,臣赞同李总宪之见。”
“苦守宁远孤城,确无裨益。若将宁远军民迁于关门,畿辅猝有警事,关门之兵,旦夕可至。”
其实,朱慈烺已经把杆立起来了,其他人顺着杆往上爬就行。
左都御史李邦华这位四朝老臣、兵部尚书张缙彦这位帝前新贵,两位大佬先后发言,原本就持肯定意见的官员纷纷跟上。
户部尚书倪元璐、工部尚书范景文、兵部侍郎金之俊,相继表态支持。
形势一片大好。
各部堂官基本上持肯定意见,只要内阁没有问题,这事就成了。
只见大学士魏藻德先朝着崇祯皇帝躬身行礼,而后侧身看向群臣。
“岂不闻,昔日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