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0章 不可裁

望厄者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道：“你以火裁之，是你的笔火终将反噬你。”

“我知道。”她抬手，将泪水拭在书尾那行未完的笔迹上，轻声道，“所以我烧了它……不是为了灭他们的命，而是让这本书——归还于他们。”

梦境至此骤然崩塌，那页灰白残书在火光中缓缓合拢，将我整个意识吞没。

“赵磊！”一个声音将我从混沌中拉回，是璃瑜。

她面色苍白，正用魂焰护住我识魂边缘，周身光焰微颤，显然是勉力维系识脉。

“你刚才……识海崩溃，差点成了那段咒印的魂食。”

我强忍眩晕，艰难地坐起，喉咙像被灌了墨灰：“那不是魂印……那是残梦。”

“什么？”她愣了一下。

“那道命界残印，封着的不是咒术，是一段旧纪。”我缓缓开口，声音嘶哑，“是玖昀与望厄者争执的最后记忆……他们为命轨自由起了争论。”

“玖昀要还权于命魂，而望厄者……不愿让书者裁断结局。”我深吸一口气，“他们……分裂了。”

璃瑜神色复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点头：“意味着我们脚下这片影语界，不只是玖昀留的灰页，也是望厄者试图回收命权的牢笼。”

她低声道：“那火痕——”

“越来越沉默。”我看着掌心，火痕不再跳动，像是一种潜伏的凶兆，“它已不属于我。”

璃瑜沉吟良久，眉宇越发紧锁：“再这样下去，你的识火会变成……书火崩印。”

那是一种命魂最危险的异化形式。

一旦半书体与残火融合成“崩印”，命魂将彻底脱离命轨，成为无归之魂，连魂印都将无法记录，最终……成为影语界的“失名者”。

“我会撑住。”我低声说。

璃瑜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封魂印盘，那是一块极小的晶石，上书“尾笔”。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轻轻递来。

我认得，那是陌音留下的笔魂碎片。

下一刻，一道极淡的幻影在火痕上方凝现，那是陌音的魂识残形，宛如咒雾中升起的一缕残雪，声音依旧冰冷。

“你看见那场梦了。”

陌音的幻影消散于指尖那一抹残火，像是最后一缕笔魂气息被风吹散，只留下一句尚未落笔的沉语：“去找她留下的那页尾稿……终书残章，就在那里。”

我攥紧那枚“尾笔”印盘，只觉火痕在掌心轻轻跳动，仿佛再一次被某种未竟之力唤醒。它不再是纯粹的火焰，更像是一支魂之笔——不为书写命途，而是为揭开命途之伪。

一行人沉默无言，我们知道，这不是普通咒印之战，更非一次可逆的封印之旅。影语界的风开始变冷，像是整个识域在逼迫我们离开——它知道，我们已触及“真正命权”的边界。

回到天师府已是深夜。

那座曾威名赫赫、记载数代命魂脉络的古府，如今早被遗弃多年，唯余残墙冷瓦，像落笔未收的旧书一角。我们从影语裂缝归来，一路踏过空阶与坍塌印楼，只在府底的枯井之下，再度找到那枚沉封百年的——古匣。

古匣早年由书命观藏封，其材质非木非骨，而是以“魂纸炼骨”筑成，摸上去泛着湿冷的质感，仿佛活着。表面有数道火痕焦痕，多半是玖昀焚稿前曾试图毁掉，未遂。如今匣盖微开，残页在内轻颤，如有意识地等待归拼。

我、璃瑜与苏雁小心翼翼地将从影语界带出的灰页拼入匣中。那是被强行撕裂的书页之核，上面残留玖昀亲笔落下的“逆骨封纹”。随着最后一片拼页归位，整个匣体忽然一震，一行残字自底部浮现：

【终书残章 · 藏于命塔雾骨层 · 非裁魂不得入】

苏雁面色骤变：“雾骨囚层……那不是早已被封锁数十年，连命书阁都不许靠近的吗？”

我点头，语气冰冷：“越是封锁之地，越可能是她真正想让我们找到的地方。”

“可那层已归为遗命禁地，据说当年连玖昀都不愿再踏入。”璃瑜眼神复杂，“雾骨囚层……封着的从不是魂体，而是笔者自身。”

我没再说话，只是将那一页拼合完成的灰稿小心折入怀中，随后从古匣底部，悄然抽出一张极小的残纸。上面用极浅的灰墨写着几字，只有我看得清。

【若我无法回来，请将笔，交还人间。】

字迹极轻，却写得极深。我一眼认出那是玖昀的笔迹。

她写这句话的时候，可能已知自己会魂灭于“尾章之前”。她不是不想回，而是知道自己——已无路可回。

夜风穿过天师府废庭，吹得老墙上的符纸瑟瑟作响，像是无数旧魂在耳边低语。我独自走上九九墓塔的石阶，那是天师府封印命魂残页的最高之处，也是昔年判书人燃笔焚稿的遗地。

九九墓塔，不封尸，不锁魂，只埋咒印与碎笔。

这里原是供奉十三试命者之魂骨，而玖昀，曾亲手将她所写未完的命轨，一页页送入塔底火穴，封于“沉灰石”中。

火痕悄然在我手中跃动，我缓缓跪在塔前，点燃一柱早年留下的书香魂烛，那香不如寻常香料，是以旧书残墨炼制，点燃时隐隐浮现旧文字，有如心念低语。

我轻轻将那张写着“请将笔交还人间”的纸角，放在香火前，任其随烟灰消散于夜风中。

“玖昀。”我低声开口，语气几乎沙哑，“你要我接笔，我接了。”

“但这笔，不该再用来写我们。”

我起身望向东方，天还未亮，墓塔之顶却泛起一抹惨淡白光，不似晨曦，更像某种旧魂的“残照”。

我知道，那是雾骨层的方向。

那是终书残章真正的归处。

翌日清晨，我带着封魂印盘、古匣残页、火痕与“尾笔”，踏上前往旧命塔的旅途。

璃瑜与苏雁坚持同行，我没拒绝。至于牧瑶，她留在天师府中继续搜寻那一页“澜音魂笔”的线索，或许那里也藏着另一个真相。

命塔立于命城边缘，早年由五咒十三印共同镇封。雾骨层位于其最底三层，据说因一次“判命失控”，整个空间曾反噬魂咒，导致整塔咒脉反转，最终被强行封锁，连记录都被从命书史中抹除。

我们站在塔前，望着那道锈蚀的铁门，门上浮刻着一句久远的命咒——

【书既残，不可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