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8章 逆语根坟

“是我。”陌音轻轻说出,“那年我魂焚未尽之时,将最后一份清醒封入台底,并用封识折咒强行挖出这条骨仓道。”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觉背脊发凉,仿佛识海中有一道看不见的墨痕,正在慢慢爬过我魂火的边缘。

裂缝底部,寒气弥漫,却不是自然寒意,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命冷”。

我们点燃了三道“烬灯”,踏入裂缝。

越往下走,温度越低,但脚下的灰土却越发滚烫,像是踩在埋了魂火的灰焰之上。每一步落下,便有微不可察的咒音从地层深处传来,像是沉睡多年的命者,在梦中低吟自我遗忘的咒名。

“火痕。”我忽然感觉手臂一震,转头看向她。

她脸色骤白,瞳孔内浮现出极浅的咒纹扭曲现象,那是——魂火被扰的征兆!

“你识焰失控?”我低声问。

她咬紧牙关,额头冒出冷汗:“不是失控,是……有人在引我。”

“引?”璃瑜猛然停下脚步,“是书白?”

“不,是——残笔。”火痕眼神冷冽,“这仓里……还封着他的一页未完。”

我们加快脚步,沿着螺旋裂缝一路深入地心,终于,走到裂缝尽头。

那里,是一个庞大的石室,地面铺着灰石,墙壁则刻着一圈圈错轨咒印。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具被笔锋切断的残碑,而碑前——

苏雁,站在那里。

她不知道何时到的,就那样静静站在那幅巨大的咒图前,像一尊被定格的魂像。

“苏雁!”我喊了一声,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伸出手,指向前方那块裂成数段的图谱。

那图像,并不完整,咒纹断裂,笔序紊乱,只有边角残余几个字。

那裂成数段的咒图静静横陈在灰石墙壁之间,残破如被恶意扯裂的命页,字痕交错,笔轨歪斜。苏雁的指尖停在图角一处残纹之上,那里只余半个勾勒模糊的骨体,通体焦黑,轮廓高大,形态怪异,仿佛是某种被撕碎的神像遗骸,嵌入咒图中心。

我走近几步,仔细看去。

那骨体有十三道显著的“咒缝”,每一道裂纹都以命书残印封锁,四肢被咒锁死死钉入图中某个极深的位置。骨体右眼处,镌刻着一个无法辨认的逆向字符,形似“昀”字的一半,却又多出一撇不属此世的歪钩——像是人为故意修改,或某种咒写时被反转了“书向”。

而图注旁边,勉强可读的几个字,赫然写着:

【囚于无印深墓,缚骨者:玖,昀。】

我的手指顿住,心跳慢了半拍。

“这……”我咽了口口水,“图上这具骨体……像极了玖昀。”

火痕沉默片刻,忽然走上前,指尖缓缓沿着咒缝游移。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试图和那图中之物达成某种共鸣,但随着她手指落至图中“咒锁”位置的那一瞬,她的眼神陡然一变。

“咔。”

不是石裂的声响,而是一种错句落喉的低吟。

她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发出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词句:

“雾于火非,骨其下生,识入印疏。”

我猛然回头,璃瑜也顿住动作,眉心微蹙:“她……说反了。”

“火痕?”我立刻扶住她肩膀,她却剧烈颤抖了一下,嘴唇紧紧闭合,仿佛怕自己再吐出一个多余的音节。

那不是普通的失语,而是咒语倒错——识焰逆燃。

火痕轻轻摇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低声说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根……坟。”

我的识海剧烈震荡,立刻回头看向那幅咒图。

图底的边缘,有一处微不可查的灰印残圈,与其他咒构不同,它并未显露完整文字,而是像被某种力量“故意磨掉”,只剩两个字:

陌音声音沙哑,似是从咽喉深处拔出的回音:“逆语根坟,那是命书体系诞生前的封字之地。”

她的话落下,石室中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几度,连燃烧的烬灯都闪了两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气流侵扰。

璃瑜眯起眼睛,认真盯着图上的灰印:“封字……指的是语言本身被锁入命体结构之前?”

“不是锁。”陌音缓缓摇头,“是掩。掩埋、掩盖、掩杀。”

她手指点向那裂缝交织处:“命书的第一道咒笔落下前,有一段原始的言骨构,那时语言并非用来记录命,而是用来阻止它。”

“逆语根坟,就是那个时候,封存语言意志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那种来自识骨深层的寒意再度袭来。

如果说命书是整个命界的构架,那“根坟”就是笔从未落下、咒从未说出口的那一页。

“这地方,还存在吗?”我低声问。

“没有坐标。”璃瑜的声音有些干涩,“它本就是逆轨,写不得、说不得、也寻不得。”

我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看向火痕。她脸上浮出淡淡的识痕裂纹,像是火焰从内部烧断了她的语序,口唇轻动,却无法组织起一个完整的词句。

我懂了。

她没法再说话了。或者说,她一说话,就会被“逆语”污染。

“我去。”我终于开口,“我去根坟。必须有人查清楚那具骨体的真相,也必须有人阻止图上这残页继续复写。”

璃瑜抬眼看我,神色复杂,却终究没劝。

“我留下。”她轻声说,“《心骨残图》还有未解的几道缝印,如果这图真的是书白早年遗稿……那它绝不只是囚禁。”

“还有——启笔。”

我点了点头,心中千语万念,却都压成一个重重的决定。

我将火痕轻轻托向一旁石阶,让她靠着墙壁坐下,确认她的魂焰暂时稳定后,转身踏向裂缝尽头。

风,是从缝隙中渗出的灰色呼吸,夹杂着碎沙与岁月的沉默。我记不清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听不见火痕的喘息,也不知从何时起,脚下的土壤变得干裂如破败的命页,咔咔作响,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某段旧语之上,将那些被封存的声音一点点踏醒。

我们已经踏入了——逆语根坟。

地宫入口藏在一座沉沙丘后的残碑之下。那碑半埋黄沙,表面早已被风蚀得模糊不清,但在火痕取出那枚由命骨压制的“声识石”后,整个沙丘竟剧烈震颤,仿佛某种封印被瞬间抽去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