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门子织笱露机锋,张旺儿贪财慕风月(下)

冷子兴回来,已经是天黑,到家里一言不发,周瑞家的问了几回,也只是找借口搪塞过去罢了,却不敢把陈门子的话说出来,心内盘算着明日如何去找那冯渊家的苦主,又翻来覆去想着陈门子说的那些话,直至半夜,方朦胧睡去,却又听得外面周瑞家的起来,便有人来说:“东府里珍大爷刚从平安州回来,听说出了事了,急到西府里和老爷商量,老爷不在,只和太太说了,太太等着叫人进去吩咐事呢。”

周瑞家的忙起来,随那人去了。这里冷子兴索然无味,翻身搂着自己的浑家便欲蒙头大睡,却又灵光一闪,突然得了主意,如同醐醍灌顶一般。

原来冷子兴突然听到东府珍大爷几个字,顿时醒悟过来,薛蟠的事既然荣国府不好出面,那东府里的珍大爷却是爱财胆大的,自己和贾蓉也有些交情,如何不偷偷托了他转告贾珍,只要贾珍肯出面时,这事必然了结了,将来即使荣府那边知道,原是为了他们自家的事,也不会说的,只不过那贾珍轻易是看不上眼的,得再去哄些银子出来方好,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就在菩萨边,却被香烟迷了眼。

冷子兴得了主意,心内安然,便搂着自己的老婆睡了,须臾便鼾声如雷。

次日起来,已经是天色大亮,冷子兴胡乱洗了脸,便要出去,那周瑞家的姑娘忙出来道:“吃了早点又去,这会子正刮北风呢。”

冷子兴笑道:“只可惜不是东风。”

周瑞家的姑娘便也笑道:“这大雪的天,哪来的东风,你许是昨晚的觉还没睡醒,这会子说梦话呢。你管它西风东风,吃了早点要紧,免得出去又要花钱买吃,我才蒸了一笼好大白馒头。”说着便进去拿了几个馒头并一碗粥出来。

冷子兴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拿了馒头只顾出神。

周瑞家的姑娘道:“愁什么呢,一大早起来便唉声叹气,是嫌弃我的伙食差了?实话告诉你吧,今年比不得往年,竟连那府里也艰难了。前儿老太太过生日,那位爷还因为几百两银子的事和二奶奶闹得乌眼鸡似的,如今竟成了仇人了。二奶奶不甘心,便只拿着琏二爷的小厮们出气,听说前两天才寻了个由头,把旺儿狠狠打了一顿。想那样几世威赫赫的大家族都如此了,别说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原靠着人家嘴里漏油过日子的。”

冷子兴一听这话,顿时来了主意,便笑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娘子果然是诸葛亮在世,说要东风,这东风便来了。”说着丢了馒头,便要起身。

周瑞家的姑娘忙道:“好歹你也胡乱吃了馒头再去。”

冷子兴早走出门去,却回过头来笑道:“等我办好了事回来,却来吃你的”,说着抬腿走了。这里周瑞家的姑娘只立在那里笑骂。

冷子兴出得家来,顶着风雪,一路来至荣国府门口,少不得花了几两银子贿赂门官,悄悄使人进去叫旺儿。

旺儿见是冷子兴,知道他是有些手腕的人,专在官商之间揩油,且又是周瑞家的女婿,这会子找自己不知所为何事,都说商人是无利不起早,且出去看看,若有些好处时,趁机捞上一笔,也是好的,便随着小厮偷偷出来。

冷子兴忙上来拱手赔笑,拉了旺儿到一处角落里,便从怀里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来塞给旺儿道:“好兄弟一向少见,为兄这次找你,却又有件好事。”

旺儿见了一大锭银子,也不问何事,早笑着接了道:“但说无妨,只要不是掉脑袋挨锤搧的。”

冷子兴笑道:“为兄怎会叫兄弟你干那些事,我一般也是要命的,爹妈也只给了一个脑袋,只不过是请兄弟你去帮我往里头传句话罢了。”

旺儿便笑道:“你丈母娘便是专管传话的大管家,如何不去找了她去,却来花银子折煞小弟。”

冷子兴道:“和她说不得,她和你们奶奶原隔着一层窗户纸呢,这会子捅破了可不妙。她原本是太太那边的人,不方便说,倘或被你奶奶驳回,岂不是老脸都没了,再者你奶奶碍着太太,也不好说,只有你是我的好兄弟,最有肝胆和义气的。我这事也机密,只你靠得住。”

旺儿道:“你且说何事。”

冷子兴笑道:“还不是为了那薛阿呆的事。前儿太太和姨太太偷偷托了我来办,也是不想府里留下什么把柄,没想到这事十分棘手,我竟不能,又不好去交代的。如今打了一个圈儿,这事还得落在你和你们二奶奶身上,方有希望。我素来知道你和你们二奶奶最是有胆量手腕的。”

旺儿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你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前儿我早听说了,只怪她们爱走弯路,早不寻了我们这边来,说不定这事早了结了。前些日子太太还把三小姐找了来当家,明着是来帮衬二奶奶,实则是夺权,信不过咱们二奶奶了。奶奶正愁着开脱一两件她们不能的事,好叫她们也睁大狗眼看看,也让那三小姐知难而退。你这会子寻了来,正中她的意,你且说让我如何帮你。”

冷子兴听了旺儿这话,知道事情成了,便拉了旺儿的手道:“好兄弟,果然是有胆识的。这事说来不难,关键的几个步骤我都想好了,只要你们二奶奶去和东府那边珍大爷说了,托他去办,这事必妥的。这几年珍大爷交友甚广,有些可能连你们荣府这边还不知道呢,且他也不似这边有所顾忌,畏首畏尾的。东府那边,我自然也会去打点。那珍大爷一者爱钱,再者那年理丧,也差了你们二奶奶好大人情,他必不好回绝的,至于咱们这边,原是自己人,好处大头当然先顾你和二奶奶了,只你见了二奶奶,别把我的事情全说破,她的首尾也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你们琏二爷和太太那边,只让她们以为这事是我一个人在办才好,若走漏了风声,那阿呆有个妹妹,不是软柿子,难免咱们的事便败了。切记切记,要紧要紧。”

旺儿笑道:“你老兄放心,这事我和她说了,准成。我原又不是呆子,那琏二爷正和我们奶奶仇人似的,说了他知道,好让他拆台去不成?再者太太找你,原为你不是府里人,出了事赖不上,这些我都知道,你只说能给多少,我也好进去回话,若少了这个数,可别开口。”旺儿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来。

冷子兴道:“好兄弟,这个自然少不了的,别说这个数,若事情有了眉目,多的都有,如今只先弄张珍大爷的帖子来,我拿了,好哄钱去。”

旺儿道:“你放心,只在这里等信吧,最迟早饭时,保准便成了。”

旺儿说完,便兴冲冲进去了。冷子兴便只得猫在一处角落里顶着风雪等着,一刻也不敢走开,生怕那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果不其然,才一顿饭的工夫,旺儿便志得意满的出来。冷子兴忙上来迎着,没等开口,旺儿便笑道:“如何!我才说了,保准一说便成,只不过我们奶奶说了,你把银子都总共交了来,东府那边还是我们去打点,也比你好说些,他们原是兄妹,况且这事机密,你去了,反到令人生疑,没准便败了。他们兄妹间,又差着情分呢,那珍大爷必不好推脱多要了,倒是为你老兄省下一大笔呢。至于帖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明儿便来这里等我便是了。”

冷子兴心内暗道:“这凤姐果真好心机,贪得无厌,明说是为我省钱,其实还不是想把好处都拿了。”

冷子兴心里盘算,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笑道:“二奶奶果真好谋略好心计,她说的对,虑得极是,咱们两竟大意了,一切都按照奶奶的意思来办便是。”

旺儿便又笑拉着冷子兴道:“老兄你说,我这命也忒苦了,这大雪天里天寒地冻的,明儿咱们的事还得我来跑腿,说不得天没亮便得起来,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事若有风吹草动,都落在我身上呢。”

冷子兴便立时明白过来,忙又拿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出来,笑着塞给旺儿道:“好兄弟,一切就看你的了,等事成了,为兄请你,那百花楼新来了几个茜香国的姑娘,看一眼,直教人的魂都没了,三天三夜茶饭不思的。”

旺儿听说,喜得几乎跳起来,忙搂了冷子兴道:“果真的?你可别哄我,否则我把你这几根老杂毛揪了你的,我也去过那里,几时来的?”

冷子兴素来知道旺儿最好这一口,况且年轻气旺的,又还没一个正经老婆,那里熬得住,保不准时常偷腥的,便笑道:“我哄谁也不能哄我的好兄弟不是,到时候都算我账上,原本昨天我路过那里,抬眼方看见了。”

旺儿便道:“恐怕不是路过,是刻意去的吧,等我把这事告诉了周瑞家的,看那老货和她那老姑娘不把你这几根老杂毛给拔了才怪。”

冷子兴连忙笑道:“臭小子,嘴没长毛,就学得这般油嘴滑舌,拿你老哥戏耍起来,再胡说,到时候我叫那百花楼的姑娘把你蛋黄给你挤出来。”

两人一老一少,嬉笑打闹了一回,便各自笑着散了。旺儿直回凤姐那里复命不提。冷子兴便踏着积雪回来,见了她浑家,未语先笑,便一把抱了进屋子里去。

那周瑞家的姑娘笑得要不得,嘴里直叫唤道:“这大白天的,你发哪门子疯,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作耗,等妈妈回来撞见。”

冷子兴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老撞见了又如何,你是我老婆,她就不会回避些。”

两人在屋子里嬉闹调笑,不知都做了些什么勾当,石头却不好说的。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