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分道扬镳

从将军府出来,楚王并没有回家,而是和静川去了公主府。楚王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发呆。从初日高照站到月满西楼,快到中秋了,月亮愈加圆润。站了许久,他的双脚有些发僵麻木。静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天也没吃东西,苦恼地坐在那儿。

“六哥,现在要怎么办?”蓦地,静川问了一声。

“想不到,少卿和飞雪这么可怜!”静川又说了一句。

“她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跟着她那个养父四处跑江湖卖艺,飘零半生……这些苦难都是我们强加给她的……”楚王心疼极了。“我虽然幼时丧母,可我有父亲的疼爱,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在身边,比起飞雪,我们幸福得多了……”

“我也是,从小就是父皇母妃的掌中宝,锦衣玉食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苦!”静川自恼。楚王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我不能就这么放弃!那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应该让这份痛苦再延续到这一辈。现在飞雪在生我们的气,我一点都不怪她。等她心情稍稍好转,我再去找她!这辈子,我绝不能和她分开……”

“好,那我们一起努力!我也不可能放掉少卿的……现在回想起来,他对我欲拒还迎,若即若离,和我在一起,又那么快地离我而去,他内心一定矛盾极了!因为他知道那个秘密,他想和我在一起却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静川聪慧,几句话道出了少卿的为难之处。

少卿将飞雪抱回茶馆。飞雪暂时在茶馆栖身。“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会把身体饿坏的,我去给你下碗面吧,好歹吃一点。”

飞雪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头。这个秘密就像一堵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恨当今的皇上,手段残忍;她恨自己的无知,竟然爱上了仇人的儿子;她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爹娘早早离世,害她变成一个孤儿……

少卿还在讲着什么,飞雪根本没有心思听了,只是一个人默默掉眼泪。少卿长叹一口气,呆坐在院子里。秋凉月圆,金菊飘香,原是极好的兆头。在他内心,原是不希望飞雪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的。他只想认妹妹……事情演变成这样,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连几天过去了,飞雪白天和少卿忙着茶馆的生意,晚上就一个人傻坐着。她基本也不说什么话,饭吃的很少,人也渐渐消瘦。少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跟她说什么,她也好像听不见似的。少卿也是犯愁。

静川约少卿出来。在残桥上。

“谢谢你,还肯见我……”静川很抱歉地开口。“你没有因为你父母的事而迁怒于我,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其实,那些事情原也与你无关,我没有必要一竿子打翻一船。我们的情形和飞雪他们不一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少卿说这话的时候,心也生疼。

静川心塞了。真相揭穿,他们的关系又被打回原形。静川眼睛湿润了。

“飞雪怎么样?”她岔开话题。

少卿摇摇头。“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跟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整个人像傻了一样,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静川苦涩地笑了笑。“和六哥的样子差不多……人也是痴痴傻傻的,不爱说,也不爱笑。”

少卿他一直低头不语,手也无措,摩挲着残桥的石栏杆。

静川看着他这个样子,不免心灰。“我们再见面,总感觉陌生了许多,好像没什么话可聊了。也许是老天爷故意在耍我们,我和你的错遇,你和飞雪的错恋,飞雪和六哥的错爱……”

静川把手搭在少卿的手臂上,“我们还能不能变回从前无话不谈的时候?”

少卿幽软的目光回视着静川,这个问题他竟不会回答。

“其实当年的这些事,于我而言,只是一片空白。你爹娘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你的生命却握在父皇手里,等待命运的安排。父皇当年的手段确实卑鄙残忍了些,其实想想他也蛮可怜的……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他也得到教训了。不久后,他蒙尘瓦剌,受了八年的苦,到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听说这些年他也在忏悔当年的错事,每年都派人为你的父母修坟、扫墓……”

“你是在为你的父皇开罪吗?”少卿反诘。

“不是的!”静川浑身紧张起来,“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在想,如果他对当年的事毫无悔愧之心,你们的确可以痛恨他;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如果他见到你和飞雪现在平平安安的,我想他也是会高兴的!”

“算了……”少卿不想再陷入死局。“那些过去的是非,我不想再追究了。飞雪那里,我会慢慢开解她的,你让王爷别担心了!”

静川面露喜色,在他内心深处,总还是有柔软的地方。

少卿不在家,飞雪送走了最后一批茶客,蹲在地上洗茶碗。每日的辛苦劳作,倒让她的内心平静很多。突然有一双金丝线靴出现在她的眼前。飞雪抬眼望去,是楚王。他的眼睛像磁铁一样吸附在飞雪的脸上。他有些清瘦,也有些邋遢。飞雪瞧了一眼,并未理他,继续手里的工作。

楚王早就猜到了飞雪会有这样的态度,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飞雪就走。“跟我回家!”

飞雪挣脱开,没好气地又坐回去,还是洗着茶碗。

“你到底想怎么样?”楚王故意问她。“是不是真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啊!”

飞雪还是不说一句,闷着头。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啊,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此一时彼一时,时移世易,我没什么好说的!”飞雪丢给他一句。

“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都不敢回家,我害怕一回到家里,满眼都是我们在一起的场景。我忘不了,你是不是已经全忘了?”楚王在用激将法。

“我们之间的过去,于我已是浮云……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再有交集,你回去吧,你是皇亲贵胄,实不该贵步临贱地。”

“什么贵贱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想法?”他按下了飞雪忙碌的双手。

“这不是想法,是铁一样的事实。”飞雪豁然一站。“我爹娘他们两情相悦,要不是你的父皇以皇权相逼,我爹娘何至身死?我爹平头百姓,怎能与铁拳相抗衡?而我呢?我竟然委身侍仇,还妄想着和仇人的儿子天长地久,你让我良心何安?让我爹娘的魂魄何宁?”

“是你不知道嘛……”

“可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我爹娘惨死,你的父皇就是刽子手!试问,我们还怎么天长地久?”

楚王觉得飞雪有些激动过头了。“你爹娘死的时候,我才只有六七岁,什么都不懂,我又有何辜?”

飞雪被驳得无言以辩。“你不懂……就像少卿,尽管他很喜欢公主,也确实在一起过,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就是那根刺卡在那里……”飞雪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那种心情你不会明白的。”

“我懂……”楚王伸出双臂从后面圈住了她。

飞雪被他这一抱,心都碎了。她何尝想着与自己所爱之人分道扬镳……“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们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我不是让你忘记仇恨,我只是想让你换一种心境。上一代的是非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会用以后的生命好好爱你,好吗?”

飞雪摇了摇头,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楚王。“你恨瓦剌人吗?”

楚王如遭电击。“让你去娶一个瓦剌女子为妻,你会吗?”

楚王无言以对。

看他的神情,飞雪不再多言。“你走吧,以后请你不要再来了……”飞雪扭头就往屋里走去。

楚王回过神来,注视着飞雪离去的身影。那么凄然,那么落寞,那么招人心疼!“我不会放弃的!”他大喊一声。

飞雪没有理他。突然咣当一声,随即听见楚王凄惨的叫声。飞雪猛地回头,见楚王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半边脸,嘴里还哎呦哎呦的叫着。

“王爷,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会碰到脸呢?”飞雪追过去,以为脸碰到了柱子上,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惨了!不知道是不是破相了!”楚王哀嚎着。

飞雪急了,掰开楚王的手去检查伤势,只见他脸上完好无损,什么也没有。楚王一副可怜相,惨巴巴地看着飞雪。飞雪意识到自己是上当了,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

“你还是很心疼我的嘛!”楚王从地上爬将起来,嬉皮笑脸地。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这么耍无赖!”飞雪生气道。

楚王凑到飞雪耳根:“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飞雪没给他好脸色,径自回去了。

楚王信心满满,他坚信:用不了多久,飞雪会回心转意的。

楚王出门的时候,正遇上少卿回来。两人眼神交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楚王讪讪而笑,少卿不予理睬,楚王便悻悻而去。

晚上,飞雪在择茶叶。少卿做好了饭端出来,过来叫飞雪吃饭。饭桌上,少卿看飞雪神色淡然,便再也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打算和他分开一段时间,还是以后都不见他了?”

飞雪自顾自地吃着饭。“我不知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和他没有名分,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你若放得下,我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飞雪的心,被什么给刺了一下。虽说她仍在生气皇上的残忍,可真要离开,她还是有许多舍不得的。可舍不得又怎样?他身背情债,又出身皇族,这种人是万万沾染不得的,一旦沾上,便如同堕入深渊。她觉得自己就是掉进了这个深渊里,想抽身,却已经上了瘾。

“明天,我想去爹娘殉情的地方看看,想去他们墓前拜祭,你陪我去。”

少卿点下头去,“爹娘的坟墓应该就在北京城郊,明天我们去找找……”

第二天,他们暂停了茶馆的生意,去了城郊。那一带没什么人住,除了荒山就是野草。可荣天语和许星婵的坟墓却好找得很。在一块空旷显眼的地方,墓碑上题字:荣天语许星婵之墓。

坟墓被修缮得很漂亮,墓的四周全是黄白相间的小花,供品也都是新鲜的。“看来公主说得没错,的确是皇上派人在照看爹娘的坟墓。”少卿更是难得的中肯。

“他只是想减轻自己的罪孽罢了……”飞雪说着,便和少卿直挺挺地跪下了。

“爹,娘……”两人泪如串珠。“不孝子少卿和飞雪来看你们了!”两人给故去的父母磕了四个响头。

“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看到我们了吗?我找到了妹妹,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你们大可安心。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好好照顾妹妹,不让她受一点苦和委屈。”

少卿在父母灵前发誓。

“爹,娘,是女儿没用,无法给你们报仇……女儿非但报不了仇,还和仇人的儿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请你们原谅女儿的无知……”飞雪声泪俱下。

“飞雪!”少卿及时叫住了她。“别这么说,会让爹娘为你担心的!我想他们一定是希望我们幸福的,所以,你别自责了……”

飞雪低头啜泣着。她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原谅自己如此大的罪责!少卿拉着飞雪起身,为她擦干眼泪。“这儿风大,快别哭了,仔细眼疼!”少卿的关爱像一缕春风,绿遍了心的荒原。

往前走一段距离,是一块巨大的黑石,这黑石正是当年荣天语和许星婵相约殉情的地方。飞雪摸着这块黑石的纹路,这上边曾经沾染过父母的鲜血,是她父母的魂归之处,她泪难自抑,趴在石头上哭起来。男儿的内心总是刚强些,一度忍住不流泪的少卿,此时也被飞雪感染了。自襁褓中就失掉了父母,又寄人篱下接近二十年,个中心酸,无人能够体会。

前面有个山洞。少卿在前面为飞雪探路。进入山洞深处,飞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亲切。其实山洞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我想,这个山洞就是当年我们出生的地方……”少卿说着,回头看着飞雪。

“可是,却是什么也找不到了…….”飞雪失落地。

“都快二十年了,能找到什么呢?”少卿搀扶着飞雪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四眼望去,这个破旧的山洞仅容五六个人,难以想象,他们的爹娘在此躲藏了一年之久。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能够让一个女人抛下荣华富贵,和自己喜欢的男子守着清贫也甘之如饴。在那么艰难困苦的环境中,还能生下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这得有多大的勇气!

“爹和娘他们真是情比金坚!”半晌,飞雪喃喃道。

“是啊!”少卿也深深赞同。“他们是我们的榜样,我们也要勇敢地去追求真爱!尤其是你……”

飞雪憋出两行泪。一谈到楚王,她的心就痛。

“我知道你放不下,可你又不愿见他,是你还没有跨过心里那道坎儿。”

“我只要一看见他,我的脑子里就会闪现出他的父皇逼死爹娘的情景……”飞雪苦恼地抱着头。

“是你的心里压力太大了,试着放松点……也许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让我好好想想吧!”飞雪还是不愿面对。

暮色苍茫,席卷了西天。

飞雪和少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刚站稳脚跟,飞雪就与呆坐在茶馆门口的楚王撞见了面。见到飞雪来归,楚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醉人的笑意漾了一脸。他站起身,像膏药一样贴了上去。“你们去哪了?我中午就来了,周围邻居说你们一大早就出门了,我一直在等你们。”

飞雪的心溅起波澜,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感动,尽量维持表面的不惊。少卿打开门,将肩上的包袱往桌上一放,识趣地说:“你们聊,我出去一趟。”

楚王讪讪地跟着飞雪进门。飞雪始终背对着他。楚王侧着身子瞧她的脸,她一脸疲惫,眼睛又红又肿。“你哭过?”楚王没话找话。

“我的事情跟你无关,我不是说过了吗,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飞雪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

楚王并不气馁,而是选择蹲下来,握起她的手。她的手如同她的冷言冷语。“你的手很凉。”楚王本能地用嘴哈气给她暖手。飞雪的心被揪了起来,眼泪说来就来。他还是习惯对她好,不管发生了什么。

楚王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不停地为她搓手。“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觉秋来,秋已过半,早晚要加件衣服,免得着凉。”

飞雪听着这近乎琐碎的絮叨,心里暖意融融。也许是心魔未除,也许是她还没有谅解,她生生地抽回了手。楚王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你歇着吧,我回去了,明个再来看你!”楚王转身要走。

“不必了!”飞雪冷冷地。“我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希望你知难而退!”

楚王也滑出两行泪。被拒绝的滋味总是那么苦涩。“好,我懂了……”良久,他艰涩地说。他一步一个脚印,黯然的背影令人心疼。看着他挪出茶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飞雪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楚王失落地挪回王府。他穿过走廊,迈上二楼。“含情殿”的牌匾熠熠如昨。没有飞雪的含情殿就是一座空楼。他推开门,一股清香甜润的气息扑鼻而来,是她身上那熟悉的脂粉香。他一步一步踱进来。菱花镜前,不见她在画眉梳妆;古琴前,不见她在静心弹奏;香炉旁,不见她回填香料的衣袂;烛光下,不见她夜半的红袖添香;床榻上,不见她脱衣睡去的鬓影;大殿上,不见她翩翩而舞的水袖……他回旋四周,曾经的耳鬓厮磨、笑语盈盈、你侬我侬、巴山夜话……都在他眼前充斥着……他无力地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将头仰在床栏上,他感觉自己被孤独和挫败包围了。

丽芸听见开门声,以为是楚王和飞雪外出回来了。她欣喜如狂,一路飞奔而来。一进门,却看见楚王独自攲斜在那。她预感不好。

丽芸坐在他身边,温柔地握着他的手。楚王头一歪,见是丽芸,连基本的笑容也丧失了。“王爷和姑娘出去那么久,怎么就王爷自己回来了,姑娘呢?”

楚王又将头转回去。“她不会回来了……”

“你们吵架了吗?”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没有。”楚王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是比吵架更严重!”

丽芸受不了他如斯模样,她仿佛看到了宁安公主远嫁时的情景。他也是如此颓败,如此丧气,眼里没有光,心里没有爱。她伸出手去,颤颤巍巍地摸到了他的脸。好像只有宁安和飞雪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那个伤痕累累、彷徨失意的他才是属于她。他的脸瘦削却有棱角,五官俊朗似玉,胡碴也细密如织。多少次,她渴望他的宠,哪怕只是手抚过肩,哪怕只是过耳的一句呢喃,她都欣慰至极!

“王爷瘦了……”

楚王面目无光,呆呆地看着丽芸。她总是在楚王受伤的时候,默默站出来给他敷药疗伤。而他,也总在她最渴望被爱的时候给她迎头一击。可她从没有埋怨,没有忧伤,始终心向往之。“丽芸,你有没有怪我?”没有兑现立她为侧的诺言,一直是楚王的一块心病。

十几年的相伴,让他们彼此有了默契。丽芸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轻轻地摇摇头。“我说过,我对王爷从来没有责怪和恨意,我不会成为王爷的负累和牵挂。只要王爷需要我,我就会在王爷的身边。”

“你真是个好女人……”楚王由衷地说出了心里话。“只可惜,我没有那个福气……情之所钟,无可奈何的事。”

丽芸懂他的意思,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一抹梨涡浅笑。她从不多问,只要是楚王不想说的,她不会追问到底。“我去给王爷放洗澡水。”

楚王拉住了她。“别走!陪我大醉一场,好不好?”

丽芸不假思索地点下头去。她很快准备了几样小菜,烫了一壶好酒。楚王也不吃菜,一杯一杯地筛酒。说是让她陪酒,也只是和丽芸虚应碰杯,接着就自顾自地喝起来。丽芸也不劝,尽情陪他醉。喝了许久,楚王已经陷入酩酊了。丽芸就将他扶上床,脱掉鞋袜,盖好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待他睡熟了,丽芸才来收拾这些杯盘碗盏。

晚上,飞雪睡不着。她手里握着楚王与她结发的那个锦囊。她轻解开,从里面小心地捏出合股的那一束头发。这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飞雪泪落如珠,颗颗饱满。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她与楚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瞬间涌上心头。“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待一人,不相欺,不相弃,不相负……”结发时,楚王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他的每一次情话,每一个吻印,都烙进了她灵魂深处。她动摇了!

天色大亮。

飞雪一晚没怎么睡好,眼睛肿肿的。她照旧还是帮少卿打下手,端茶递水洗茶碗。只是一天下来,她都魂不守舍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门口。楚王每天都来的,可是今天他却没有来。是不是他真的放弃了?是不是他没有耐心了?飞雪心里很不是滋味。楚王昨晚喝多了,今天睡了一天,傍晚了才睡醒。他头昏脑胀的,脚步也虚浮起来。丽芸送来的醒酒汤药他也没喝。丽芸端来晚饭,他也不吃。他穿好衣服,准备出去。

“王爷,你去哪?”

“我出去趟,你自己吃吧,别等我了。”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丽芸急喊。

“下雨?”睡了一天了,他脑子有点懵。

“是啊,晚饭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

“那我带把伞去!”丽芸可心地递上伞。

丽芸看着楚王急匆匆地下楼去,擎着伞离开了王府。

紫竹在对面楼上,对含情殿这边的情形洞若观火。她为毓冉煎好药,伺候她服下。

“王妃,昨晚我看见王爷回来了。”紫竹本不打算告诉她的,可她一直念叨着,紫竹也不忍心欺骗她。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毓冉急忙整理自己的仪容,还想着请王爷过来坐坐呢。

“那个时候你刚喝了药,天色也不好,我害怕你又着凉。”紫竹自有她的担忧。

“那快去请王爷来!我都许久未见他了。”毓冉涌上一股心酸。

“不用了,我刚看见王爷打着伞又出去了……”紫竹收拾着她的汤药罐。

“又走了?”毓冉心凉了大半截。“他总是这个样子,来无影去无踪,旁人想见他一面都难。就算回来了,也只会往含情殿里钻……”

“奇怪的是,王爷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没有见到颜姑娘。”紫竹也不解。

“她又在耍什么花样!”毓冉以为飞雪又像上次一样,和别的男人一起消失了。“一次还不够,还要故态复萌!王爷对她那么好,她还不知足,心里还挂念着别的男人,我真是为王爷叫屈!”

“王妃这话不要再说了,上次王爷已经警告过府里的人,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否则要被逐出王府的!”紫竹时刻将王府的戒律记在心里。

“我才不怕呢!了不起就是再吵一架,他能拿我怎么样!”毓冉泄气地往床上一坐。许是用力过猛,震到了肺腑,她又咳起来。

“王妃……”紫竹吓得胆战心惊,忙用帕子为她堵着嘴巴,免得血喷溅出来。毓冉的病已经拖了一年多了,想是病入肌理,药石难愈了。果然,她又一次吐血了。紫竹吓坏了,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毓冉,不知道该怎么办。

“扔了吧……”毓冉眼一闭,顺下两行泪。“早知道是病体难治,行将就木之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紫竹拿着血帕,扔进了旁边的小火炉里。炉火很快就将帕子吞噬了。毓冉体寒,又怕冷,所以早早地就用上了火炉。

天还是细雨绵绵。一天未见到飞雪,楚王今晚必须要见到她才能睡得着。天气不好,飞雪和少卿很早就关门了。楚王不敢敲门,只将在府里花园采的一株黄菊花放在了门口。他信步走到飞雪窗前,屋里还亮着灯,她在干什么呢?会不会有一点想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昨天飞雪的态度还不能说明一切吗?她怎么会想我呢,恨我还差不多……楚王心里翻江倒海……突然,屋里传出一阵箫声,是那首熟悉的《春江花月夜》。

曲犹在,人非昨。

她的箫声,婉转悠扬,穿透窗纸,吹进了他的心里。上次吹奏这首曲子,还是他俩刚定情的时候,在公主府后花园的小湖上。那水、那船、那夜、那酒、那情……一切历历清晰,如在眼前。左不过才一年光景……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

一曲既毕,楚王撑着伞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天已放晴,阳光暖人。少卿来开门营业。他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黄菊,昨夜淅沥的秋雨,已将它摧残得面目全非。少卿猜到了可能是楚王来过。为免飞雪看到会伤心,他悄悄将菊花收起来,顺手放进盛茶叶的纸箱子里。

自那以后,楚王不敢白天来,只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而且每次都会在门口留下一株花。但每次都会被少卿收藏起来,因而飞雪一枝花都没有看到。

这一天,楚王又一次站在飞雪窗下,秋风卷起他的衣襟,撩拨着他久远的思绪。飞雪正在窗下的案几前抄诗。“美人临风千山醉,笑靥如花万里香。若得连枝共生老,到死依恋也相望。”是当初楚王赠与的那首定情诗。烛光将飞雪的影子拉长,映在窗纸上。她的眉眼鼻唇尽皆凸显。这一幕,极美!

楚王看呆了,忍不住伸出手去,隔空摸了摸她的脸。就这一纸之隔,将两个人隔在两个世界里。楚王矮下身子,自下而上地将脸迎上去,吻到了她的唇。他陶醉在这虚空的一吻里。少卿从外面回来,看到楚王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也痛了……

待楚王走后,少卿拾起门口的山茶花。这株花娇艳欲滴,仿佛热恋中的少女。他想起了静川那纯情的脸。那张脸,曾经那么热切地看着他,那么渴望地期盼他……他捻着这株花,走进月光里。沁人的芳香袭来,他陷入了疯狂的想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