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后的牧歌

陈默回到柴房时,天还未亮。

黑暗像一块湿冷的幕布,将整个望北城包裹得密不透风。他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垛上,将那三把廉价的剔骨刀一遍遍地擦拭。

冰冷的铁器仿佛是他身体的延伸,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昨夜在城墙下的那番话,不是警告,甚至不是试探。

他已经给这座城判了死刑。

但他又决定,要为这具“尸体”再争取一点时间。

天色微明,王屠夫打着哈欠推开了院门。他看到坐在黑暗里的陈默,吓了一跳。

“你小子,怎么起这么早?跟个鬼似的。”他嘟囔着,开始准备今天的活计。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拿起内脏清洗随后开始剁肉泥,他的动作相比昨天更加精准、高效。

太阳升起,望北城苏醒了。

炊烟,叫卖声,孩童的追逐打闹声,将昨夜的寂静彻底撕碎。

然而,今天的喧嚣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る的不安。

“听说了吗?西边三十里外的张家村,昨天派人来求援,说村里闹了‘邪祟’,好几个人跟疯了一样咬人。”

“我也听说了!城主派出去的斥候,到现在一个都没回来!”

“什么邪祟,我估计又是邪教又拿人练功了”

悦来茶馆里,议论声此起彼伏。赵灵儿端着茶盘,在桌子间穿梭,一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她听着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小脸上满是担忧。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飘向了那个角落。

陈默今天又来了。

他依然什么都没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将周围所有的喧闹都吸了进去,却不起一丝波澜。

“都安静!”

茶馆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城防总指挥张统领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兵,个个盔明甲亮,神情肃穆。

“张统领!”

茶馆里的客人们纷纷起身行礼。

张统领摆了摆手,声如洪钟:“各位乡亲,城外确有小股匪寇作乱,惊扰了村庄。但大家不必惊慌!城主大人已经下令,将由林逸飞林少侠,亲自率领城主府卫队,出城剿匪!”

“林少侠要出手了!”

“太好了!有林少侠在,什么匪寇邪祟,不过是土鸡瓦狗!”

人群瞬间沸腾了。

林逸飞,这个名字就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他是望北城城主的独子,是这座小城最大的骄傲。

他三岁习武,七岁便练得一口真气,十六岁便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剑法飘逸,为人热血,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也是无数少年崇拜的偶像。

在望北城百姓的心中,就没有林少侠解决不了的麻烦。

很快,一队长长的队伍从城主府出发,浩浩荡荡地走向西城门。

为首一人,白马银枪,一身锦衣,面如冠玉,正是林逸飞。他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不断向街道两旁欢呼的民众挥手致意。

“林少侠威武!”

“祝林少侠旗开得胜!”

欢呼声震天动地。赵灵儿也挤在人群里,激动得小脸通红。

只有陈默,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他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在审视着一头即将踏入陷阱的、华丽却愚蠢的猎物。

林逸飞的队伍。

总计三十人。

武器配置:长剑二十六柄,长枪四杆。

防护装备:皮甲,部分镶嵌铁片。

随行物资:饮水,少量干粮,无任何医疗和远程打击装备。

阵型:松散,无纪律,更像是一场武装游行。

这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整个望北城的人,都在为他们的英雄,举办一场盛大的、通往地狱的欢送会。

陈默没有试图去阻止。

他知道,没用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屠夫学徒,去告诉一位万众瞩目的英雄,说他即将去送死?

他会被当成疯子,被愤怒的民众活活打死。

他只是默默地转身,逆着欢送的人流,走向了城西的铁匠铺。

“师傅。”

他找到了昨天那位打铁的老师傅。

老师傅正在喝着劣质的烧酒,看到是他,有些意外:“怎么,那三把废铁不好用?”

“我想请您,帮我打一样东西。”陈默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发皱的草纸,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奇怪的图形。

那是一个臂盾。造型很古怪,盾面不大,刚好能护住小臂,但在盾牌的前端,延伸出三根长约一尺的、锐利的钢刺。

更奇怪的是,盾牌的内侧,有一个复杂的皮带和卡扣结构。

“这是什么玩意儿?”老师傅皱起了眉头,“不伦不类。做盾牌,哪有这么小的?还带刺,是想扎谁?”

“扎……畜生。”陈默低声说。

“这东西,结构复杂,费时费力,得加钱。”

“我没钱。”陈默看着他,“但我可以用东西换。”

他说着,从另一个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剔骨刀。

和昨天买走的三把一模一样,都是废品。

但唯一的不同是,这把刀的刀柄上,被人用麻绳以一种极其古怪而精密的方式缠绕了起来。

“你给我一把废刀是什么意思?”老师傅有些不悦。

陈默没有解释,只是将刀递了过去。

“您试试。”

老师傅将信将疑地接过刀。

当他的手握住刀柄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完美的贴合感。麻绳的每一个缠绕,都恰到好处地填充了他指间的空隙,让他能用最小的力气,爆发出最大的掌控力。

他挥了挥,那柄原本重心不稳的废刀,此刻竟像是长在了他的手上一样,指哪打哪。

“这是……‘缠丝手’?”老师傅眼中爆出一阵精光,“不对,比‘缠丝手’更高明!你是从哪学来这种缠柄手法的?”

这是第七零三集团军格斗术的基础。每一个士兵,都会用这种方法来改造自己的武器,以适应最高强度的战斗。

“我教你这种手法,”陈默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你帮我打好这个臂盾。三天之内,我需要它。”

老师傅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刀,又看了看陈默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只有在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兵身上,才会有的,铁与血的味道。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帮你打。但不是三天,是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你来取。”

陈默转身离开。

夕阳西下。

林逸飞的队伍还没有回来。

城门,依旧大开着。

守城的士兵,靠在墙边打着瞌睡。

陈默独自一人,坐在西城门内最高的箭楼上。

他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血色的地平线。

风,又起来了。

那股熟悉的、名为“丧钟”的腥臭味,比昨天浓烈了十倍不止。

他知道,前菜已经吃完。

主菜,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