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的夜，总是静得不自然。
像是整片大陆都被锁进了一台失声的冰柜，连风也只是冷冷地摩擦空气的外壳。
零点观测站在冰原之上发出柔白的灯光——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它仿佛不是建筑，而是某种被冰封的星舰。
林知远靠在 E-13量子通信台前，指尖停在操作面板上。
整个大厅只有设备的低频嗡鸣和数字闪烁的律动。他盯着那条极细的光谱曲线——这是“零点频带”上的背景噪声，按理论来说，宇宙的量子噪声应是完全随机的，像一场没有意义的雪。
但今夜，它却隐约出现了节奏。
节奏重复三遍，间隔精确到 19小时47分。
就像一颗心脏，在某段极端的未来，缓慢却执拗地跳动着。
他记录下时间。那是一种出于职业习惯的冷静动作，可他的背脊早已起了细细的寒毛。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三天前，他在这条频道上见过……一个人。
滋……——雪花屏忽然像被风吹乱的湖面，慢慢聚焦，一张脸从时间的深处浮现。
林知远屏住了呼吸。
画面里的男人是他自己——但至少老了二十岁。皮肤干裂，眼神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压力压得只剩下赤裸的疲惫。
时间在他脸上雕出一道道真切的裂纹，让人无法用“假象”解释。
“听着。”
未来的林知远开口，声音嘶哑而泛着颗粒感，就像被挤过一条太过狭窄的管道。
“立刻……终止 E-13项目。否则——”
“否则”之后的声音断裂，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从频道中切走。屏幕猛地闪烁，波形归于平坦的噪声。
“又抓到什么了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知远转身，看见站在门口的秦漠——观测站主任，一个眼神永远看不透的男人，像是永远在盘算着什么。
“零点频带不稳定。”林知远声调平稳，手指在面板上一顿，清空了缓存画面。
“只是噪声。”
秦漠没有追问，只是看着操作台，眼神微妙地掠过刚清空的那块屏幕，像是看到一块石头沉入湖底——他不需要看见涟漪，就知道那块石头存在。
凌晨两点。
林知远走到透明观景窗前。外面的极光今晚格外奇异——不是向天空四散开去，而是逆流，汇聚到天顶的一个针尖大小的亮点。空气里能闻到一点金属氧化的味道，像电路板在过载烧焦。
他想起量子物理的一条古怪预测——如果两个时空点足够接近，信息会顺着高维度的折射回流，譬如一束光，在另一个世界的尽头为自己补充了过去的影像。
这条观测站的零点频道，难道正在穿越那个褶皱？
回到通讯台，他尝试调出刚才的信号。
奇怪的是——记录仪里的那段时间直接跳过了 19小时47分，数据链像被人一口气剪去一段胶片。
没有异常波峰，没有文件存档……甚至连“缺失”这个事实，也被系统修改得无迹可寻。
就好像那一段时光从未发生过。
林知远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
如果不是人类删除了它，那是谁，或者——什么东西——能在物理记录中直接抹除时间？
他关掉台面灯光，正准备离开时，主屏忽然闪了一下。
一张憔悴的脸骤然浮现，灰白发丝贴着额头，嘴唇微颤。
这一次，声音没有传出，只有画面——
未来的他，用几乎绝望的表情，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别回——”
画面被黑色吞没。
大厅里只剩下设备的呼吸与他加快的心跳。
林知远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次没有按下清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