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覆盖着废土的天穹。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从“墓穴“出口的金属甬道中踉跄走出。刺骨的寒风立刻裹挟着细碎的金属粉尘扑面而来，抽打在他布满血污和焦痕的面罩上。
身后，那座被称为“守墓人废墟“的巨大地下设施入口，正在发生缓慢但不可逆的结构坍塌。混凝土和合金支撑梁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碎屑从顶部剥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轰响。零没有回头，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远离这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钢铁坟墓。
每走一步，全身的伤口都在尖叫抗议。右腿的灼伤在抑制剂效力减退后，重新焕发出钻心的疼痛；左臂机械义肢的关节处冒着细小的电火花，反馈力度不足20%；后背上被能量武器擦过的焦痕与嵌入的金属碎片，随着呼吸不断制造新的痛楚。但最深的创伤来自精神层面——强行与“墓穴“核心对抗的后遗症如同一把钝刀，持续搅动着他的脑组织。
零抬起颤抖的手，从腰间的密封袋中取出那几缕在“墓穴“主脑处获得的白色能量结晶。结晶在昏暗的天光下散发着微弱的、珍珠般的内敛光泽，触感冰凉而光滑，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这是净化后的“现实稳定器“组件碎片，也是莫里斯影像中提到的、分散隐藏的其他部件的线索。
“现实稳定器“...零的思绪飘回那个濒临崩溃的信息空间，回想起漩涡核心深处被污染的白光，以及ERC核心与其产生的神秘共鸣。他体内的这个神秘造物，竟然是那个能够终结数据瘟疫、恢复世界秩序的终极科技的微型原型？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重的责任与危机感。净世教背后的“非人类智能“绝不会允许稳定器重组。追猎，只会变得更加残酷。
零将结晶小心地收好，继续向前跋涉。脚下的地面从金属废墟逐渐过渡到废土典型的灰褐色荒原，散落着风化严重的混凝土块和锈蚀的车辆残骸。远处的地平线上，几个模糊的、如同火柴盒般的建筑轮廓隐约可见——那应该是某个小型拾荒者聚居地的外围哨站。
他需要医疗、补给，以及一个短暂喘息的安全角落。更重要的是，需要解析这些白色结晶中蕴含的信息，定位下一个稳定器碎片的位置。
随着距离拉近，聚居地的细节逐渐清晰。这是一个依托旧世界高速公路服务区建立的小型定居点，外围用锈蚀的汽车残骸和混凝土块堆砌成简易围墙，几个木质瞭望塔上晃动着人影。围墙入口处，几个身穿拼接护甲的守卫正在检查入场的商队货物。
零放慢脚步，谨慎地评估着风险。小型聚居地通常比大型绿洲更不排斥外来者，但也更加弱肉强食。他现在的状态，任何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卫都能轻易解决。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辆倾覆的卡车残骸后，开始整理自己残破的装备。“刻耳柏洛斯“脉冲手枪不见了，可能遗失在数据空间中；净世教的电弧矛和精准步枪也在逃亡过程中丢失。现在他身上只有一把缺口的格斗匕首、半块高能营养膏，和几近报废的机械左臂。
护甲更是惨不忍睹。胸腹部的防护层被能量武器烧穿了几个焦黑的孔洞；左肩的装甲板摇摇欲坠；右腿的护甲被瘟疫粘液腐蚀得坑坑洼洼。这副模样走进聚居地，要么被当成逃奴抓起来，要么被当作移动的零件库遭人觊觎。
零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摸索着从左臂机械义肢的一个隐藏凹槽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件——那是老鬼在安全屋交给他的、锈带旅者的识别徽记。一个简陋的、由圆圈和三条辐射线组成的粗糙铁片，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希望这个符号在聚居地里还有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痛挺直腰背，将徽记别在护甲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大步向聚居地入口走去。
“站住！“一个满脸疤痕的守卫抬起改装过的霰弹枪，拦住了零的去路，“面罩摘下来！身份？来处？目的？“
零缓缓抬起手，指向胸前的锈带徽记，声音沙哑：“拾荒者。从'断脊'高地来。交易和医疗。“
守卫的视线在徽记上停留了几秒，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他转头对同伴嘀咕了几句，后者匆匆跑向聚居地内部。
“等着。“疤脸守卫的枪口没有放下，“有人要见你。“
零沉默地点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瞭望塔上的守卫已经将武器对准了他；围墙后闪过几个鬼祟的身影，明显是在评估他这个“移动废铁“的价值。
约莫五分钟后，一个矮壮如铁桶的身影从聚居地深处走来。那人穿着一件由旧世界防弹背心改装的护甲，裸露的右臂完全被机械义肢取代——不是精密的型号，而是粗糙但实用的废土改装款。他的脸上覆盖着纵横交错的疤痕，左眼被一个猩红色的扫描义眼取代。
“锈带的人？“来人声音粗粝，如同砂纸摩擦，“我是'扳手'，这里的机械师兼旅者联络人。老鬼那混蛋还活着？“
零微微点头：“一周前还活着。净世教在猎杀他。“
“哈！那群疯狗在猎杀所有人。“扳手嗤笑一声，猩红义眼上下扫描着零的伤势，“你看上去像是被绞肉机嚼过又吐出来的肉渣。跟我来，别死在门口吓跑顾客。“
他转身大步走向聚居地内部，零紧随其后。穿过简陋的围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典型的废土聚居地景象：歪斜的帐篷和简易棚屋围绕着旧世界服务区的残骸搭建；空气中弥漫着燃烧废料的刺鼻烟雾和劣质合成食物的气味；衣衫褴褛的居民在泥泞的街道上穿梭，眼神中混合着麻木和狡黠。
扳手带着零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来到一座由旧世界卡车集装箱改造的工坊前。集装箱侧面用红漆涂鸦着一个巨大的齿轮图案，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扳手修理铺“。
“进来吧，别碰任何东西。“扳手拉开锈蚀的铁门，里面是杂乱但功能齐全的工作间。各种工具和零件堆满了每一个平面；几盏自制的氙气灯提供照明；角落里，一台老旧的净水装置正在缓慢地滴滤着浑浊的液体。
零跟着进入，铁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窥视的目光。
“脱了。“扳手指向一张金属工作台，“让我看看那堆废铁还能不能救。“
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谨慎地观察着这个自称旅者联络人的机械师。在废土，信任往往比子弹更致命。
扳手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嗤笑一声：“听着，小子。锈带的规矩很简单——徽记换基础援助，信息换高级服务。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带着那身伤滚回废土等死。“
沉默几秒后，零开始卸下残破的护甲和几乎报废的机械左臂。每一块金属板的剥离都伴随着撕裂伤口的剧痛，但他只是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哼，硬骨头。“扳手拿起机械臂，猩红义眼中闪过一丝专业的评估光芒，“老鬼的手艺，但超载严重。生物神经接口烧焦了，两个液压杆变形，能量回路...咦？“
他的手指停在肩部接口附近，那里是“熵流阻尼器“的嵌入点。“这是什么？旧世界的军用级稳定器？老鬼从哪搞到这种宝贝的？“
零没有回答，只是从腰间的密封袋中取出一小片白色能量结晶，放在工作台上：“这个，能换什么？“
扳手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结晶，猩红义眼的扫描光束反复掠过其表面。“这...这是'白晶'？！你从'墓穴'里带出来的？“
零的瞳孔微微收缩：“你知道它？“
“废土上有点年头的拾荒者都听过传说。“扳手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丝敬畏，“旧世界'大崩溃'前，有几个实验室在研究能对抗数据瘟疫的东西。据说核心部件被分散隐藏了，外观就是这种白色结晶。“
他放下结晶，眼神复杂地看着零：“所以传言是真的...你真的进入了'墓穴'，还活着出来了？“
零没有正面回答：“它能换什么？“
扳手深吸一口气：“全套医疗，机械臂修复升级，最好的补给，外加一条信息。“他顿了顿，“关于下一个'白晶'可能下落的信息。“
交易迅速达成。扳手展现出了惊人的专业效率。他先是清理并缝合了零身上的伤口，涂抹了自制的抗感染药膏；然后开始全力修复那支机械左臂，更换了烧毁的神经接口和变形的液压杆，甚至奢侈地使用了一些珍藏的旧世界原装配件。
“生物接口还是会有延迟和痛感，但总比废铁强。“扳手一边焊接一边嘟囔，“那个稳定器我动不了，也不敢动。老鬼那混蛋虽然疯，但手艺确实没话说。“
零躺在工作台旁的简易床铺上，忍受着伤口处理带来的剧痛，意识却异常清醒。扳手透露的信息证实了他的猜测——“现实稳定器“的碎片确实散落在废土各处，而且有人一直在暗中关注它们的下落。
“信息。“零突然开口，“关于下一个碎片。“
扳手放下焊枪，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北边，'铁锈山脉'深处的旧军事基地。三个月前，有一支净世教精英小队秘密前往那里，再没回来。有拾荒者说看到山里有奇怪的光，蓝色的和...白色的。“
铁锈山脉。零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地名。那是废土北部的一片险峻山区，旧时代的重要军事和科研基地聚集地，也是数据瘟疫的重灾区之一。
“还有呢？“他追问。
扳手犹豫了一下，从工作台下方的暗格中取出一块破损的数据板：“这是从一个垂死的净世教侦察兵身上找到的。大部分内容损毁了，但有一段提到'Ω-7协议'和'相位门'。那帮疯子似乎在找某种能打开'门'的钥匙。“
Ω-7协议！零的神经瞬间绷紧。这正是蜂巢矩阵碎片和“墓穴“核心中提到的加密协议！他接过数据板，上面模糊的文字和图表确实指向铁锈山脉深处的某个坐标，旁边标注着“相位门试验场“的字样。
“这东西...“扳手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会引来杀身之祸。净世教为了销毁相关信息已经屠杀了至少三个聚居地。你确定要继续追下去？“
零没有立即回答。他凝视着数据板上模糊的坐标，脑海中浮现出莫里斯影像的警告，以及那个冰冷声音的威胁。这不是选择，而是使命。
“我需要装备。“他最终说道，“能对抗净世教和...其他东西的装备。“
扳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疯子。跟老鬼一个德行。“他走向工坊最里侧的一个重型保险柜，“锈带有个规矩——当'白晶'出现时，所有资源向持有者倾斜。“
保险柜开启的瞬间，零的呼吸微微一滞。柜子里整齐摆放着几件明显不同于废土粗制滥造的装备：一把通体黝黑、枪管修长的电磁狙击步枪；一套轻量化但防护力惊人的复合护甲；几个标着旧世界军用标志的高能电池；甚至还有一小盒珍贵的神经抑制剂。
“旅者的'遗产'。“扳手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庄重，“过去三十年里，所有为寻找'白晶'而死的拾荒者，都会把最好的装备留给下一位追猎者。现在，它是你的了。“
零缓缓起身，走向保险柜。每一件装备都承载着无数无名英雄的希望与牺牲。他拿起那把电磁狙击步枪，冰冷的触感中仿佛能感受到前主人的意志。
“他们...都知道'现实稳定器'的事？“他轻声问。
扳手摇摇头：“大多数人只知道'白晶'能对抗数据瘟疫，带来希望。真正的秘密，恐怕只有你和少数几人知晓。“
装备很快穿戴整齐。新护甲轻便灵活，关键部位覆盖着旧世界军用级合金；电磁狙击步枪精准致命，射程远超废土常见武器；机械左臂经过修复和升级，反馈速度和力量都提升了30%。最重要的是那盒神经抑制剂，能暂时压制ERC使用后的精神反噬。
黄昏时分，零站在聚居地北门，准备踏上新的征程。扳手递给他一个装满补给的行军背包：“北边的路不好走。净世教在主要通道设了关卡，还有传言说'铁锈山脉'里出现了新的瘟疫变异体。“
零点点头，将背包甩到肩上。夕阳的余晖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荒芜的废土大地上。
“最后一个问题。“扳手突然叫住他，“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是'钥匙'，对吗？“
零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它是希望，也是诅咒。“
扳手沉默片刻，突然从腰间解下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扔给零：“带上这个。'墓穴'里的东西，在铁锈山脉可能也会有用。“
零接住手枪。这是一把旧世界的“数据干扰枪“，能发射短暂扰乱电子设备和数据瘟疫的小范围脉冲，对生物体几乎无害，但在特定情况下可能是救命的关键。
“谢谢。“他简短地说，将枪插入腿侧的枪套。
“别死了，小子。“扳手转身走回聚居地，“废土的希望不多了。“
零迈步向北，身影逐渐融入暮色之中。铁锈山脉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新的挑战、新的危险在前方等待，但此刻，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腰间的小袋里，白色结晶微微发热，仿佛在呼应远方某个同类的存在。脑海中，ERC核心安静地运转着，如同深海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
废土的夜风呼啸，卷起细碎的沙尘。零调整了一下面罩，步伐坚定而有力。在这场关乎世界命运的追猎中，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正在悄然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