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份警告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死死糊在鼻腔里,挥之不去,像一层黏腻的裹尸布。许二,或者说现在顶着这具躯壳的人,只觉得这气味比223星垃圾堆深处腐烂的合成营养液包装袋还要难闻百倍。她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天花板亮得刺眼,过了好几秒才聚焦。

一张妆容浓艳的脸闯入视线,正凑得很近。那女人眼圈红红的,精心描绘的假睫毛被泪水打湿,几缕黏在一起,显得有点狼狈。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许二搁在薄被外的手腕,力气不小。

“为了那个男人,你离开安全区也就算了……”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痛心疾首,“一回来的时候还弄得自己浑身都是伤,你…你这…”她“你”了半天,后面的话似乎被汹涌的情绪堵住了,只剩下一声压抑的抽噎,肩膀也跟着微微耸动。

许二没动。她的脑子像塞满了生锈的铁屑,又沉又钝。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浓烈气味,还有眼前这个陌生又聒噪、还死死抓着自己的女人。她是谁?223星的福利院可没这种涂脂抹粉、哭哭啼啼的品种。许二只记得最后一点碎片:垃圾堆里那块闪着幽蓝冷光的奇特金属片,边缘锋利得像刀,她只是习惯性地想掂掂分量,指尖就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那冰冷的金属表面……然后就是一片混乱的雪花噪音,夹杂着断断续续、刺耳的电子警报声。

【警报…重新读档…系统…故障…】

手腕上被攥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这让许二极其不适。她动了动手指,一股源自骨子里的抗拒和警惕猛地窜起。这双手,在223星的垃圾场里扒拉过腐臭的有机物残渣,也拧断过试图抢夺她半管过期营养液的饿鬼的腕骨。它习惯了脏污和粗糙,对任何未经允许的触碰都带着天然的敌意。

许二猛地一抽手,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甩脱脏东西的狠劲儿。

“啪!”

一声脆响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只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被狠狠打开,悬在半空。女人脸上的悲戚瞬间凝固,被巨大的错愕和茫然取代。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又看看病床上那张苍白却异常冷漠的脸,仿佛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许…许二?”女人试探着,声音轻得发飘,带着难以置信,“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许二没回答。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那眼神像冰原深处吹来的风,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和疏离。空气仿佛被冻住了,只剩下消毒水那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漫。

女人——许秀,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那双眼睛…太陌生了。不是发高烧后的迷茫,也不是受伤后的脆弱,就是一种彻底的、冰封般的漠然。她记忆里的妹妹,会因为一朵枯萎的花难过半天,会因为别人一句重话就红了眼眶,眼神总是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可眼前这个……这眼神让她心头发毛。

难道…难道伤口感染发次高热,真能把人给烧傻了?

许秀被自己这个荒诞又可怕的念头攫住,一时竟忘了手上的痛,神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混杂着惊疑、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看着许二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蠢透了的问题:

“许二,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病房里的空气几乎要碎裂。

许二确实不记得。就在几分钟前,她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女人还一无所知。

但就在刚才甩开那只手的瞬间,一股庞杂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粗暴地涌进了她的脑海,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数文字碎片、场景画面、情绪片段疯狂冲撞——《星际之团宠真千金》……伊洛斯家族假千金……圣母小白莲……身份被识破的危机……许秀,远房大表姐,恶毒女配,为爱痴狂……

这些信息带着冰冷的标签,强行烙印下来。许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冰层下,终于映出了许秀的影子,但依旧没有丝毫温度。

她知道了。知道这女人是谁,知道她为何而来,也知道她未来在剧情里会扮演怎样一个可悲又可笑的角色——一个不断给男女主制造障碍,最终被无情碾碎的、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就像223星废品处理厂里那些被巨大机械臂轻易捏扁的金属罐。

许二对“爱”这种东西的理解,仅限于福利院老院长偶尔疲惫却温和的摸头。而许秀和那个所谓的“男主”,在她看来,简直是两个蠢货在演一出蹩脚透顶的默剧。写信?末世前的情书?错过了?许二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她不懂,也懒得懂,只觉得这剧情设定蠢得令人发指。

许秀被她那洞悉一切又毫无波澜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剥开了她试图维持的关切表象,露出底下那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妹妹现状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无措。那目光让她狼狈不堪。

“……你好好休息。”许秀几乎是仓惶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不敢再看床上的人,匆匆丢下一句,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也将她带着愧疚和慌乱的背影彻底关在外面。那背影,确实狼狈得像被什么东西追着咬。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

许二缓缓呼出一口气,带着223星垃圾场特有的、那种混杂着铁锈和尘埃的冷冽气息。缺爱?她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动作。她只是习惯了不依靠任何人活着罢了。

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滴!】

那声音像是从她颅骨内部直接炸开,带着一种强行挤入的、电子合成的僵硬感。

眼前猛地一花,一块巨大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雪花的蓝色光屏凭空出现,悬在她的正前方。光屏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画面扭曲变形,像是信号极差的古董电视,最后勉强稳定下来。屏幕中央,赫然是几行闪烁着粉红色光芒、自带柔光特效的花体大字:

【欢迎绑定生活系统999!您的人设是:纯洁无瑕·善良温柔·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宇宙无敌·圣母小白莲!】

下方紧跟着另一行字:【您的身份是:伊洛斯家族假千金(当前状态:濒临暴露)】

许二盯着那几排傻气冲天、粉得刺眼的字,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圣母小白莲?假千金?这都什么破烂玩意儿?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像223星正午毒辣的阳光烤着垃圾堆时蒸腾出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体。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处理废品时的本能熟练。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照着那块抖个不停的光屏中央就狠狠拍了下去!

“啪!”

一声闷响,像是拍在了某种坚韧的橡胶上,又带着金属震颤的回音。

光屏猛地一暗,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上面的粉红泡泡和花体字瞬间消失,被一片混乱的彩色噪点取代,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杂音,活像一台濒临报废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

许二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块抽风的光屏。在223星,对付那些接触不良、时灵时不灵的破烂电器,大力出奇迹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看来这玩意儿也一样。

几秒钟后,滋啦声减弱,光屏上的噪点像退潮般迅速消散,重新恢复了稳定。只是那几行粉红大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简洁干净的蓝色界面,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几行字:

【宿主:许夕(绑定状态:锁定)】

【种类:未知物种(警告:数据严重冲突)】

【体能:SSS(重新检测确认中…)】

【精神力:未知(超出本系统探测阈值)】

【警告:检测到宿主身体素质已突破临界点!系统核心协议激活…】

【生活系统999重新上线…正在初始化…】

光屏的角落,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淡灰色气泡框弹了出来,里面飞快地滚动着一行小字:【前途一片黑暗…前途一片黑暗…前途一片黑暗…】

紧接着,一个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电子音响了起来。不再是那种僵硬的播报腔,而是刻意掐得又软又嗲,仿佛含了十斤糖精,还努力模仿着许二自己原本清冷的声线,听起来诡异又滑稽:

【宿主亲~亲亲宿主~下午好哟!(*^▽^*)】

这声音钻进耳朵,许二只觉得头皮一炸,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厌恶瞬间冲上喉咙。比闻到她捡过的最臭的、腐烂了三个月的合成肉罐头还要恶心十倍。她放在薄被上的手指倏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系统显然毫无自觉,还在继续它的表演,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油:【亲亲宿主,刚刚是人家不好啦,不够礼貌,不够贴心,惹您不高兴了~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人家计较的对不对?(づ ̄ 3 ̄)づ】

光屏右下角,一个巨大的、闪着金光的“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颜文字表情包正卖力地跳动着。

【人家这次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和觉悟来的哦!】系统的电子音努力传递出一种“我很懂事快夸我”的谄媚,【宿主亲亲,您一定很好奇自己是谁吧?对不对?对不对嘛?】

“自己是谁”这几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进了许二最隐秘也最警惕的神经末梢。那块带血的金属片、刺耳的警报声、混乱的时空转换……所有的不确定和被迫卷入的愤怒,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许二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危险,锐利如223星废品处理厂里专门用来切割合金的激光。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精神链接,正牢牢地拴在自己和这块聒噪的光屏之间。甩不掉,至少现在不能。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做点什么。

就在那系统还在卖力地推销着它的“贴心服务”,试图用那甜腻的电子音打动宿主时,许二出手了。

这一次,不再是拍打。

她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并非抓向实体,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精准、凝聚了全部意志的凶狠,对着那悬浮光屏所在的精神感知位置,狠狠一捏!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撕裂空间般的决绝。

“呃啊——滋啦!!!”

一声扭曲变调、非人非机械的惨嚎猛地从光屏内部炸响!伴随着刺耳的电流爆裂声。整个光屏剧烈地抽搐、变形、坍缩!蓝色的光芒疯狂闪烁,边缘撕裂成无数破碎的光点,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的面团。

那令人作呕的甜腻电子音戛然而止。

光芒急剧收缩,又在下一秒猛地爆开一小团刺眼的白光。

光芒散去。

悬浮在许二面前的,不再是那块冰冷的电子光屏。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狗?

一只由半透明的、带着微弱蓝色数据流光的能量体构成的哈士奇幼犬。它只有巴掌大小,歪歪扭扭地飘在半空,两只尖尖的耳朵软趴趴地耷拉着,标志性的“三把火”额头花纹模糊不清,一双由像素点组成的蓝色狗眼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它的小短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带着电流杂音的呜咽:

“呜…呜汪…嗷呜…(翻译:宿…宿主…饶…饶命…)”

许二盯着这只被强行捏出来的、瑟瑟发抖的数据二哈,眉头都没动一下。她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捏碎某种无形屏障的触感。冰冷的视线落在二哈那对惊恐的像素眼珠上,如同223星夜晚荒原上刮过的、裹挟着冰粒的寒风。

“再废话,”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平静,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棱砸在金属板上,“拆了你,当废铁卖。”

数据二哈猛地一僵,连呜咽声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身体筛糠般的剧烈抖动。那对像素狗眼里,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对生存本能的恐惧。它死死闭上嘴,连数据构成的小尾巴都紧紧夹了起来,把自己缩成了更小的一团蓝色光球,恨不得当场从这恐怖分子的视野里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