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聂瑞妤很驼鸟的想在无尽的黑暗中迷失自己。

她拒绝相信飞机失事,也拒绝相信自己的肉身已经在空难中变成尸体,更是拒绝相信,她的灵魂,在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这个原本并不属于她的年代。

可睁开双眼之后,所有的事实告诉她,她所逃避的一切,的确已经真真实实的发生在她的身上了。

她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可事实上,她晕过去连两分钟都不到,就被那个自称是她老妈的女人,在声嘶力竭的哭喊中,重新拉回了这该死的现实世界。

见她睁开眼,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子紧紧抓着她的手,哽咽道:“婷儿,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头疼的厉害?”

经对方这一提醒,聂瑞妤果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隐隐作痛。

刚刚大概是太过震惊于发生在她身上的这起灵异事件,所以忽略身体其它地方给她所带来的疼痛。

如今再次睁眼,才感觉到后脑的某个地方不但疼得厉害,伸手一摸,才意识到那里已经肿了起来。

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隐约记得有一群少年,在一个比她没大几岁的小男孩的命令下,竟将她狠狠推倒。

想到这里,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那个不停哽咽的女子说,“我记得有人把我推倒了,就是那个人害得我头部受了创伤。”

对方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只见她伸出柔软的右手,在聂瑞妤的头上轻轻摸了几下,另一只手还用绣得十分精致的帕子,给自己擦拭着眼底的泪水。

“好孩子,现在已经没事了,娘在这里,不会有人再来欺负你。”

说着,眼泪又悄然落了下来,并带着几分歉意道:“都怪娘没本事,保护不了你,才害得你被二少爷欺负。”

“二少爷是谁?”

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她娘的女子很是惊讶的抬起头道:“你不知道二少爷是谁?”

说着,又急忙道:“唉!娘怎么就忘了,自从你出生之后到现在整整五年,期间一句话都没讲过。大夫说娘在怀你的时候,因为身子骨差,为保性命喝了汤药,不想那汤药的药性过于猛烈,竟险些让你胎死腹中。在你七个月的时候,娘生下了你,因为不足月,这些年身子骨一直软弱,就连大夫都说,你恐怕是活不成了,最让娘伤心的就是,你从小到大,不但话没说过一句话,就连脑子……”

说到此处,那女子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接下来的话,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启齿。

聂瑞妤忍不住接了一句,“就连脑子也是坏的,所以在外人眼中,我其实是个傻子兼哑巴?”

对方听了这话,眼中又有泪水浮现。

聂瑞妤真是无语问苍天,好端端的,她怎么就遇到了这档子屁事。

不过很快,那女子的脸上又绽放出喜悦的神色,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惊喜道:“他们把你送回来的时候,娘还以为你这次死定了,没想到你不但大难不死,反而还能……还能开口与娘讲话,婷儿,这是真的吗?娘没有在做梦吗?”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实际年龄相仿的女子,一口一句娘的在那自称,聂瑞妤很想说,你以为你在做梦,我也以为我在做梦。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真心希望这该死的梦境赶快消失。

可无论她如何逃避,拒绝相信,这起见鬼的乌龙事件,都不可避免的真实发生了。

在这个自称是她娘的女人口中,她大概得知,她们所生存的朝代名叫天瀛,占地甚广,国民富饶,暂时还称得上是一个没有发生巨大战争的太平国家。

而她们所身处的位置,是距京城八百里开外,一个名叫靖南城的地方。

她爹,也就是眼前这女子的老公,是靖南城的知府,姓纳兰,名叫纳兰青玉。

眼前这女子,是纳兰青玉的第六任妾室,姓李,据她自己说,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隐约记得,好像叫李慧莲,嫁进夫家之后,外人都称她为李氏。

而自己,就是这个李氏,和纳兰青玉的女儿,名叫纳兰娉婷。

当聂瑞妤还想从李氏口中得知更多关于这个时代的消息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只听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的推开,一个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出现在房门口。

承载着聂瑞妤灵魂的这具小身体虽然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她的思想却完全受自己所支配。

文明的二十一世纪,她是品学兼优的高材生,老爸是武馆的馆主,老妈是某大型医院的外科医生,而她,从小就对心理学有着执着的爱好。

十六岁那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哈佛学院录取,长达四年的求学时间里,她成为心理学科系的佼佼者,同时,也将行为心理学的特点掌握得滚瓜烂熟。

此刻亲眼看到这一行人闯进房门,仅从那婢女的目光和神态来看,就清楚的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戾气。

“六夫人!”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婢女用一种可笑的姿态来表达自己所谓的谦恭,但她眉宇间所散发出来的高傲和凌厉,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理。

聂瑞妤一眼就看出,这婢女的来头似乎不小。

如今听她口中唤出“六夫人”三个字,她估摸着,对方应该是其它房里太太身边的使唤丫头,从气势来看,应该是十分得宠的那一种,否则神态举止间,不会散发出一股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傲慢和刁蛮。

原本正和自己说话的李氏见到来人,脸色瞬间一白,并下意识的并拢十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

这么一个微小的变化,旁人或许看不太出来,聂瑞妤却看得清楚明白。

并拢十指,在行为心理学中,是逃避和害怕的体现。

对方称她为六夫人,说明在身份上低她一等,可在一个下人面前,李氏却表现得如此畏惧,足以说明,这个下人的主子,在这个家族中,必然有着不可侵犯的家庭地位。

她脑海中的想法只是在瞬间,很快,就听那婢女又道:“二夫人叫你马上去兰香苑答话。”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聂瑞妤却从中听出了对方的不敬之处。

首先,对方口中所说的“二夫人叫”而不是“请”,其次,她说的是“你”而不是“您”,最后,她说的是“答话”,而不是“叙话”。

仅从这些字面上便不难看出,她这所谓的娘亲李氏,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并不高。

李氏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急忙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二夫人请安。”

说着,转头又低声对聂瑞妤道:“你乖乖在这里养伤,待会儿娘会把柳艳叫来给你差遣,饿了渴了就对柳艳讲,要是头上的伤还很痛……就让柳艳去药房给你抓些药来熬着喝,娘先去二夫人房里回个话,晚些再来照顾你。”

说着,像是怕那婢女等急了般,急忙将小被子盖到了聂瑞妤的身上,这才匆忙起身,并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踩着碎步,跟着那婢女离开了。

被安抚在床上躺着的聂瑞妤觉得这家里的气氛很是奇怪,虽然她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却并不耽误她迅速分析其中的玄机。

知府大人在远古时期,身份堪比现代社会的一市之长,就算李氏是他的第六任妾室,按常理来说,生活待遇方面也应该是吃穿不愁的。

可她放眼环顾四周,却发现她所居住的屋子与奢华两个字完全没有半点联系,就连房间中的摆设,也透着几分陈旧和昏暗。

房间里除了自己根本就是空无一人,她口很渴,肚子也有些饿,如果自己真的是知府大人家的小姐,怎么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捂着疼得厉害的脑袋,艰难的下了床,只是才走了几步,双腿一软,竟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

这时,房门口出现一道人影,对方见她狼狈倒地,急忙冲了进来,嘴里还嚷着,“三小姐,您头上还有伤,不在床上好好躺着,怎么就跑到地上来了?”

说话间,打横将自己抱了起来又送回了床上。

聂瑞妤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饿得直敲鼓,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正手忙脚乱的用帕子给她擦脏掉的手指。

“我肚子很饿。”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刚刚摔了一下,是因为脑袋里的某个部位受到了撞击所产生的后遗症,摔倒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是胃里太空,饿到腿软!

对方听到自己完整的说出“我肚子很饿”几个字,眼底露出和李氏一样惊疑的目光,她停了给自己擦手的动作,震惊道:“三小姐,您……您会说话啦?”

聂瑞妤很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再一次为自己悲催的命运感到叹息。

飞机失事已经很不幸了,可倒楣的事儿还在后头,她的灵魂竟莫名其妙的附身到一个口不能言的小哑巴身上。

偏偏这些话就算对这些人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暂时保持沉默,免得哪步棋没走对,再把自己这条小命搭进去。

如果她没猜错,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丫头,就是李氏口中所说的那个柳艳。

同为婢女,这柳艳和刚刚将李氏叫走的丫头,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柳艳忍不住笑道:“也难怪三小姐会饿肚子了,您从昨天晚上直到现在,可是一口东西都没吃过呢。”

说话间,她转身在一个食盒子里端出一碗蒸好的鸡蛋羹,顺手又捧过两个白面馒头递到她面前,“趁着还有几分热乎气儿,先把肚子填了。”

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聂瑞妤也顾不得形象,接过两颗白胖胖的大馒头就狼吞虎咽的往自己的嘴里塞。

柳艳看她吃得毫无形象,便给她倒了杯温水,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劝道:“三小姐,没人和您抢,吃慢点,别噎着了。”

两颗馒头及一碗鸡蛋羹下肚之后,聂瑞妤那咕咕直叫的胃总算是被填了个八分饱。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胃,终于想起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打听,“纳兰李……”

话刚说到此处,她急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娘在我清醒之后曾对我说,我的脑袋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我受了二少爷的欺负,她口中所说的二少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柳艳闻言,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小姐不知道二少爷是谁?”

聂瑞妤很想说,她只不过就是一个在老天爷恶作剧之下,被逼着来到这个时代的倒楣路人甲。

别说二少爷是哪路神仙她不知道,就连她爹长得是圆是扁是美是丑,在她心中也完全是个未知数。

为了避免这个叫柳艳的婢女太过大惊小怪,只能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委委屈屈道:“我受伤摔到了头,一时间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柳艳吃惊道:“莫非三小姐突然开口说话,也和不小心撞到脑袋有关?”

她想象力还真不是普通的丰富,聂瑞妤不禁在心底腹诽。

好半晌后,柳艳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原来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二少爷,就是二夫人给知府老爷纳兰青玉生的公子。

之所以被称为二少爷,是因为纳兰青玉膝下共有两子。

长子纳兰云锦,是纳兰青玉的第一任夫人柳氏所生,可惜大房夫人身体孱弱,生下儿子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一命归西了。

大少爷纳兰云锦的体质随他娘亲,为了他的身子骨着想,纳兰青玉这个当爹的,命人将自己的长子送到了距靖南城数百里之外的凤凰山调养。

次子名叫纳兰云笙,就是聂瑞妤之前看到的那个气焰嚣张的小屁孩。

他母亲张氏,是纳兰青玉的继妻,因为柳氏去得早,张氏就被扶了正,也就是现在众人口中所说的二夫人。

提起纳兰云笙,那可真是一个恶贯满盈又无恶不作的小衙内,仗着自己是靖南城知府的儿子,才几岁大,就知道拉帮结伙,到处欺负人。

当聂瑞妤得知,她现在这副小身体之所以会挨那二少爷的揍的真正原因时,可笑得让她无语问苍天。

只因为原来那又呆又哑的纳兰娉婷,不小心踩死了对方养的蟋蟀,那一向嚣张跋扈纳兰云笙便对她下了毒手。

幸好她被人推倒的时候摔到了头,及时晕了过去,否则,那群半大少年一人给她一脚,这个只有五岁大的小身体,怕是就会被直接揍进阎王殿了。

听到此处,聂瑞妤气不打一处来道:“就算咱俩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在血缘关系上,纳兰云笙他好歹也算得上是我哥哥吧……”

身为哥哥,却要将自己的亲妹妹往死里揍,那该死的臭小孩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柳艳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小声劝道:“小姐,你年纪还小,自然是不懂得这大宅子里的弯弯绕绕的。就算您身上流着和二少爷相同的血液,却也改变不了您是庶出的事实。自古以来,男为尊,女为卑,嫡为尊,庶为卑。若小姐还想安安稳稳的存活下去,从此以后,还是少招惹那位二少爷为妙才是。”

听到此处,聂瑞妤被那个“庶”字所惊到。

这个“庶”字,在现代来说,它代表的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字,可在封建制度下,这个字,确是卑微和低贱的代名词。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她的灵魂,在一场灭顶的空难之后,阴差阳错的回到了古代。并且,还成了这个封建朝代里,一个完全没有社会地位,也完全没有人格和尊严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