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带着铁锈腥味的黑暗。
然后,是灼烧。从心脏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又像有无数冰冷的毒针在骨髓中攒刺。两种极致的痛苦交织,几乎要将他再次撕碎。
意识在这冰与火的炼狱中沉浮、挣扎。破碎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琉璃碎片,在混沌的识海中飞旋碰撞:冰冷湖底的水晶棺椁...青灯老人被黑箭贯穿的胸膛...红绫在赤红火焰中消散的笑脸...阿蛮纯真焦急的眼眸...岩枭阴鸷狞笑的脸...还有那深入心脏的、冰冷的噬心蛊虫...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
顾长歌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昏暗的茅草屋顶,而是...一片猩红。他悬浮在那粘稠的巫神血池深处,粘滞的血水包裹着他,却不再刺骨冰寒,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生命律动的暖意。胸口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充满力量感的搏动。
他低下头。胸口原本狰狞的伤口,如今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如同古老符文的疤痕。而更让他惊异的是身体内部的变化——那股时刻准备撕裂他的狂暴冲突感,平息了许多。
丹田处,那颗奇异的“太虚元丹”依旧悬浮,但缠绕其上的暗金纹路、银白月华与赤红火焰,不再像过去那样泾渭分明、互相攻伐,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交织的状态。三种力量如同三条凶猛的恶龙,被一种无形的、带着古老蛮荒气息的灰蒙蒙能量(巫神血池之力)强行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而危险的平衡。灵力运转间,流淌出的不再是单一色泽,而是一种如同死灰复燃般的、夹杂着暗金、银白与赤红丝线的奇异“灰烬灵力”。
更奇特的是,他的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多了一个烙印:一株缠绕着荆棘的暗红色藤蔓图腾,藤蔓顶端还点缀着一滴仿佛随时会滴落的血珠。这图腾散发着与血池同源的气息,微微发热。当他意念触及这图腾时,竟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巨大榕树根须中流淌的微弱生命力,甚至...能隐约“听”到它们低沉、缓慢的“脉动”!
而心脏处,那曾经带来冰冷束缚和致命威胁的噬心蛊虫,此刻却像一颗沉睡的黑色石子,被一层坚韧的、带着血池气息的灰膜包裹着,安静地蛰伏在心脏旁边,暂时失去了活性——成了“休眠蛊核”。
“我...是谁?”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着意识。养父顾山河的慈祥、红绫的温柔与决绝、幽冥殿主的死气巨爪...与阿蛮清脆的呼唤、巫祝婆婆浑浊的眼神、扛着血藤的沉重、蛊雕的腥风...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如同两股洪流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融合。
“顾...长歌...”一个名字带着沉重的过往浮现。
“阿...木...”另一个名字带着雨林的潮湿与泥土气息。
剧烈的头痛袭来,他痛苦地抱住头。最终,当混乱稍稍平息,一个融合了沉痛与新生、带着南疆口音的名字在心底沉淀下来——“木歌”。他是顾长歌,亦是阿木。他是流落南疆的遗蜕,背负着血海深仇与未解之谜;他也是在血藤寨挣扎求生的“木歌”,拥有阿蛮的关切和一身新生的、危险的力量。
哗啦!
木歌(顾长歌)破开粘稠的血水,踏上血池岸边。他的身体不再虚弱,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皮肤下仿佛蕴藏着沉寂的火山。破烂的麻衣早已被血水腐蚀殆尽,他毫不在意地赤裸着上身,水珠从精悍的躯体上滚落,左肩的荆棘血藤图腾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阿木哥!”一直守在水潭边的阿蛮惊喜地扑过来,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大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畏惧。眼前的阿木哥,气息变得好陌生,好...强大!像一头刚刚苏醒的凶兽。
巫祝婆婆无声无息地从巨大的榕树气根后走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木歌,尤其是他左肩的图腾和那双恢复了部分清明、却沉淀着远比阿木深邃得多的眼神。她枯瘦的手指抚摸着胸前的奇异骨坠,声音嘶哑如同夜枭:“血池赐福...荆棘烙印...巫神...选择了你。”
木歌的目光扫过阿蛮,最终落在巫祝婆婆身上。属于顾长歌的警惕和属于阿木的感激在眼中交织。“婆婆...救命之恩,木歌铭记。”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口音也带上了几分南疆腔调,仿佛“木歌”这个身份正在迅速占据主导。
“记住,你的命,是巫神给的。”巫祝婆婆语气不容置疑,她指向木歌左肩的图腾,“荆棘血藤,巫神使徒的标记。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低贱的苦力阿木,你是木歌,巫神的侍火者,我的助手。”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巫神沉寂太久,需要新的、强大的真血来唤醒!岩枭那个废物,‘巫神子’的名号早已名不副实!你体内流淌的力量...正是巫神复苏的关键!助我完成‘真血仪式’,让真正的巫神意志降临!这血藤寨,这南疆雨林,都将是你的助力!”
真血仪式?巫神意志?木歌心头警铃大作。这绝非报恩那么简单!巫祝婆婆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或者说,一件完美的容器!他体内的力量,成了对方疯狂计划的养料!
就在这时,寨子方向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和惊恐的哭喊!紧接着是房屋倒塌的轰鸣和某种野兽般的嘶吼!
“出事了!”阿蛮脸色煞白。
木歌眼神一凛,属于顾长歌的战斗本能瞬间压倒一切!他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冲出禁地,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灰影!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
几座吊脚楼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照着混乱奔逃的寨民。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三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周身散发着阴冷死气的身影!他们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动作快如闪电,指尖射出漆黑的死光,轻易洞穿寨民的胸膛,将其精血瞬间吸干!
“幽冥殿!”木歌瞳孔骤缩!虽然记忆依旧混乱,但这股死气,这残忍的手段,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的仇恨火焰!
“虫子!找到你了!”为首的黑袍人(黑鸩)猛地转头,兜帽下两点幽绿鬼火锁定了冲出来的木歌。他贪婪地嗅了嗅空气,“好浓郁的墨麒麟气息...还有...焚天的味道?真是意外收获!抓活的!”
另外两名幽冥殿杀手立刻放弃屠杀寨民,化作两道黑烟,直扑木歌!速度之快,远超之前的蛊雕!
木歌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惧意。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没有闪避,反而迎着左侧扑来的杀手,左脚重重踏地,坚硬的地面瞬间龟裂!身体借着反冲之力如离弦之箭射出!右拳紧握,灰烬灵力本能地缠绕其上,带着一股蛮横、沉重、仿佛能粉碎山岳的气势,毫无花哨地轰向对方的心口!
“找死!”杀手不屑,枯爪缠绕死气,直抓木歌拳头,企图将其腐蚀洞穿!
砰——咔嚓!
拳爪相撞,爆发出沉闷的巨响!预想中拳头被腐蚀洞穿的画面并未出现!反而是那幽冥殿杀手的整条手臂,从手掌到肩膀,在灰烬灵力的恐怖冲击下,如同腐朽的枯木般寸寸碎裂、爆开!黑色的血液和碎骨四溅!
“啊——!”杀手发出凄厉的惨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木歌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在另一名杀手袭来的黑光间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同时,他左肩的荆棘血藤图腾骤然发亮!
嗡!
周围地面,那些被战斗波及、断裂散落的血藤碎块,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数十根坚韧的藤蔓如同毒蛇般猛地弹射而起,瞬间缠绕住那名断臂惨叫的杀手!
“什么鬼东西?!”杀手惊怒交加,死气爆发想要震碎藤蔓。然而这些被巫神血池之力加持过的血藤异常坚韧,死气腐蚀的速度竟赶不上藤蔓新生的速度!反而越缠越紧!
木歌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并指如刀,灰烬灵力高度凝聚于指尖,形成一道吞吐不定的灰芒!他身影再闪,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被藤蔓束缚的杀手面前,指刀带着洞穿一切的锋锐,直刺其眉心!
噗嗤!
指刀轻易贯穿了护体死气,没入杀手眉心!灰烬灵力爆发,瞬间湮灭了其神魂!杀手眼中的鬼火瞬间熄灭,身体软倒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第二名杀手刚刚冲到近前,就看到同伴被诡异的藤蔓束缚、被一指洞穿毙命的景象,心中骇然!
“混蛋!”黑鸩又惊又怒,他没想到目标的力量如此诡异强悍!他猛地抬手,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漆黑锁链破空而出,带着刺耳的鬼啸,直射木歌后心!锁链尖端,一个狰狞的鬼头虚影张开大口,要吞噬他的灵魂!
致命的危机感袭来!木歌想躲,但刚刚爆发后的身体出现了一丝迟滞!眼看锁链就要及体!
“阿木哥小心!”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
是阿蛮!她不知何时冲了出来,看到木歌遇险,竟不顾一切地扑向他,想将他推开!
“不——!”木歌目眦欲裂!看着阿蛮那纯真焦急、充满关切的脸庞,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和恐惧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仿佛又看到了红绫在赤红火焰中消散的笑脸!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木歌喉咙里炸响!他体内那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焚天血脉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火山,狂暴的赤红火焰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
轰!!!
以木歌为中心,恐怖的赤红火浪呈环形炸开!火焰并非纯粹的热浪,而是带着焚尽万物、毁灭一切的狂暴意志!
扑向他的阿蛮首当其冲!娇小的身影被火浪狠狠掀飞出去,撞在远处的树干上,生死不知!
那道袭来的漆黑锁链,在焚天之火面前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第二名冲上来的幽冥殿杀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赤红火浪吞噬,瞬间化为飞灰!
就连远处的黑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预料的恐怖火焰逼得连连后退,护体死气剧烈波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火焰散去,木歌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他左眼燃烧着赤红的火焰,右眼流淌着惊慌失措的银月光华。他左肩的荆棘血藤图腾变得黯淡,仿佛被火焰灼伤。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爆发火焰的右臂上,银白的月华狐影被灼烧出几块焦黑的痕迹,仿佛精美的瓷器被粗暴地烙上了伤疤!
“阿蛮...”他看向阿蛮坠落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自责。焚天血脉的暴走,不仅伤了敌人,更伤了他想保护的人!
“焚天圣火?!”黑鸩又惊又惧,随即眼中爆发出更贪婪的光芒,“你果然和焚天仙宗有关!抓住你,殿主必有重赏!”他双手快速结印,一个漆黑的漩涡在他身后缓缓成型,散发出更加恐怖的气息!
巫祝婆婆此时也赶到了战场边缘,看着木歌爆发出的焚天之火和阿蛮的惨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更加深沉的算计。她手中骨坠开始散发出幽光,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木歌(顾长歌)环视四周:重伤昏迷的阿蛮,虎视眈眈的幽冥殿强敌,深不可测的巫祝婆婆,还有体内再次陷入混乱、互相侵蚀的三股力量...
他擦去嘴角因力量反噬而溢出的鲜血,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左肩的荆棘图腾微微发烫,一丝丝带着生机的灰烬灵力艰难地压制着暴走的焚天之火。
“来吧。”他摆出一个最原始的格斗起手式,灰烬灵力在体表流转,如同覆盖了一层燃烧殆尽的死灰,死灰之下,是汹涌澎湃、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毁灭烈焰。一场更加惨烈的混战,在这燃烧的雨林小寨中,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