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沙砾与旧伤
赤王陵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的脊骨，匍匐在滚烫的金色沙海尽头。正午的太阳是悬在头顶的白炽熔炉，无情地炙烤着一切。连风都是灼热的，卷起干燥的沙砾，抽打在阿萨德裸露在破旧头巾外的皮肤上，带来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刺痛。
他靠在一处风化严重的巨岩背阴处，像一尊被遗忘的石雕。褪色发白的宽大袍子勉强遮挡着身体，但掩盖不住那份精悍和疲惫。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喉结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只有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水囊早已空了，瘪瘪地挂在腰间，敲打着他的髋骨，提醒着资源的匮乏。
“呼…”一声压抑的喘息从他齿缝间挤出。并非因为炎热或干渴，而是左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锐痛。那感觉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又仿佛有冰冷的、带着锯齿的藤蔓在血肉里蠕动、绞紧。元素侵蚀的烙印——这是他逃离镀金旅团时留下的“纪念品”。它不定期发作，每一次都像死神的冰冷抚摸，提醒他过去的代价和生命的脆弱。
他死死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湿了内衬。粗糙的手指深深抠进身旁滚烫的沙土里，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转移注意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不祥的紫色斑点，耳中嗡鸣不止。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破碎的画面：幽暗的地下遗迹、狂乱闪烁的紫色符文、同伴临死前扭曲惊恐的脸、还有…那柄刺入他后背、带着诡异能量的匕首。
不知过了多久，那蚀骨的剧痛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冰冷麻痹感。阿萨德瘫软下来，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和沙土混合，在他脸上留下肮脏的痕迹。每一次发作都像是死过一次。
活下去。这个念头简单、原始，却成了支撑他每一根神经的唯一支柱。不是为了复仇（那太奢侈），也不是为了救赎（他早已不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能暂时压制烙印痛苦的、价格昂贵的须弥蔷薇精粹药剂——哪怕只有一点点。
阿萨沙城邦外围的“灰鼠巷”是他的目的地。那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情报、违禁品和“脏活”的交易市场。空气中永远混杂着劣质香料、腐烂食物和汗水的酸臭味。阿萨德裹紧头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却带着深深倦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融入人群。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阴影，每一个危险的信号。
在一个堆满废弃机械零件、弥漫着浓重机油味的狭窄摊位前，他找到了目标——老瘸子巴德尔。一个消息灵通，但信誉和良心一样稀薄的情报贩子。
“哟，瞧瞧这是谁？”巴德尔坐在一个破木箱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容，“沙漠里的孤狼阿萨德？我还以为沙蝎已经把你的骨头都啃干净了。”
“少废话，巴德尔。”阿萨德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有没有活？短期的，现结。”
巴德尔浑浊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上下打量着阿萨德，目光在他干瘪的水囊和布满风尘的旧袍子上停留片刻。“急用钱？烙印又犯了吧？”他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算你走运，刚有个‘小忙’需要人搭把手。报酬…够你买几支劣质蔷薇精粹撑一阵子。”
阿萨德的心沉了一下。巴德尔口中的“小忙”，通常意味着麻烦。但他没有选择。“说。”
“阿如村，东边那个废弃的采石场，知道吧？”巴德尔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今晚午夜，会有一辆从喀万驿方向来的驮兽车经过。车上有几个加固的铁箱子。你的任务很简单，制造点混乱，让车停下来就行。不用你动手抢东西，自然有人会接手。你只需要在混乱起来后，趁乱拿走车夫座位底下藏着的一个小皮口袋，然后立刻消失。拿到东西，来老地方找我拿钱。”
“制造混乱？具体怎么做？”阿萨德追问，警惕性提到最高。
“那是你的事，孤狼。”巴德尔摊摊手，笑容变得狡黠，“扔个烟雾罐？惊了驮兽？或者干脆…让路出点小‘意外’？我相信你的‘专业素养’。记住，重点是那个皮口袋，别多事，也别让人看见你的脸。”
风险很高。在须弥，袭击商队是重罪，风纪官可不是摆设。而且，“自然有人接手”？这摆明了是帮人打前站，当替死鬼。但巴德尔开出的报酬确实是他急需的。
烙印处传来一阵隐痛，仿佛在催促他做决定。阿萨德沉默了几秒，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生存的冰冷意志取代。
“……地点，时间，皮口袋的特征。”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巴德尔满意地笑了，凑近快速交代了细节。交易达成，阿萨德迅速消失在灰鼠巷迷宫般的小径中，没有留下一个多余的音节。
夜幕降临，沙漠的温度骤降。阿萨德潜伏在采石场入口附近一处风蚀岩柱的阴影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裹紧了袍子，抵御着刺骨的寒风。烙印的疼痛暂时蛰伏，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精神高度集中。
远处，传来驮兽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一辆由两只硕大驮兽牵引的、覆盖着厚实帆布的货车缓缓驶来。车辕上坐着两个身影，都裹得严严实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阿萨德的目光锐利如刀。他注意到车夫座位下方，确实有一个不起眼的凸起，形状大小符合巴德尔的描述。他无声地从腰间摸出一个用油腻布包裹的小物件——一枚自制的小型震撼弹，威力不大，但足以在寂静的夜里制造巨大的声响和闪光。
就是现在。他估算着距离和风向，手指扣紧了投掷物。
突然，异变陡生！
就在货车即将驶入阿萨德预定的“混乱区”时，一道刺眼的紫色电光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块巨石后激射而出！精准地击中了一只驮兽的头部！
“哞——！”凄厉的兽吼划破夜空。被击中的驮兽轰然倒地，口鼻喷出白沫，瞬间毙命！另一只受惊的驮兽疯狂挣扎，带动沉重的货车猛地侧倾！
“敌袭！”车夫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
但袭击者显然不止一人！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的阴影中扑出，动作迅捷狠辣，目标直指车上的货物！他们的攻击带着明显的元素力波动——雷光闪烁，冰霜蔓延！这绝不是普通的劫匪！
阿萨德瞳孔骤缩！巴德尔的情报严重失误！这不是简单的商队护卫！这些袭击者训练有素，是神之眼持有者！而且下手如此狠辣，直接击杀驮兽，根本不在乎货物是否损坏！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单纯的破坏和杀戮？
计划被打乱，阿萨德瞬间压低了身体，将身影完全融入黑暗。混乱已经制造，但远比他想象的更血腥、更危险！他死死盯着那个车夫座位下的皮口袋。巴德尔要的东西就在那里。现在冲出去，无疑是把自己暴露在那些凶悍的元素力使用者面前，九死一生。
放弃？烙印的隐痛再次提醒他匮乏的资源。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瞬间，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向翻倒的货车，目标赫然也是那个车夫座位！那人手中寒光一闪，似乎就要割开座位！
阿萨德眼神一厉！身体比思考更快一步！一枚石子带着破风声精准地射向那道黑影持刀的手腕！同时，他像一道贴着地面的黑色闪电，借着货车的阴影和弥漫的烟尘，猛地扑向目标！
“铛！”石子被弹开，但成功干扰了对方的动作。
阿萨德的手已经触到了那个凸起！那确实是一个缝在座位下的皮口袋！他用力一扯！
“找死！”一声冰冷的怒喝从旁边传来，带着雷元素的麻痹感！一只缠绕着紫色电光的手掌狠狠拍向阿萨德的后心！速度之快，远超他的预料！
避无可避！阿萨德只能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在扯下皮口袋的瞬间，身体极限扭转，将左肩胛骨下方——那个烙印的位置——迎向了那致命的一掌！
“噗！”
预想中的剧痛和麻痹感并没有完全到来。那缠绕着狂暴雷元素的手掌，在接触到阿萨德后背烙印的瞬间，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极度不稳定、极度排斥的能量核心！
“滋啦——轰！”
一股远比袭击者雷光更幽深、更狂暴的紫黑色能量猛地从烙印处爆发出来！形成一道小型的冲击波！袭击者闷哼一声，整个人竟被这股反冲力震得倒飞出去，手掌焦黑一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阿萨德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得向前踉跄几步，喉头一甜，但他强忍着没有倒下。烙印处传来前所未有的灼烧感和剧痛，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被点燃了。他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查看袭击者的状况，借着这股冲击力，将那个小小的皮口袋死死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扎进更深的黑暗，朝着与阿萨沙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是驮兽垂死的哀鸣、激烈的元素碰撞声、以及某个袭击者惊怒交加的咆哮：
“那是什么东西？！抓住他！他身上有‘源质’反应！别让他跑了！”
源质？那是什么？阿萨德脑中一片混乱，只有烙印处传来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焚烧殆尽的痛苦，和身后越来越近的、充满杀意的追兵脚步声，在提醒他：
巴德尔所谓的“小忙”，把他拖进了一个远超想象的、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恐怖漩涡。而他手中这个小小的皮口袋，此刻重若千钧，冰冷刺骨。
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