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的人生,被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成了两截。

前半生,我是司泊淮,是天之骄子,是站在名利场顶端,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的蠢货。

后半生,我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人。

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在栖迟“死”后,才开始痛苦的。

他们不知道,我的地狱,从得知她家出事,而我却因为母亲的阻挠和家族的利益,没能第一时间回到她身边时,就已经开始了。

我至今都记得,那天在国外的会议室里,我看着手机上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泊淮,我好怕。”

我的心,像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抛下了一切,用最快的速度飞回来。

可我还是,晚了。

当我赶到她公寓楼下时,看到的,是冲天的火光,和刺耳的警报声。

那一刻,我的世界,万物失声。

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还在里面。

我疯了一样地冲向那片火海。

灼热的浪潮几乎将我吞噬,浓烟呛得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刀。

可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的女孩,我答应了要保护一辈子的女孩,她还在里面等我。

我找到了她。

在烧得漆黑的卧室里,她倒在地上,了无生气。

我抱起她,想带她出去。

可吸入的浓烟,和被重物砸中的后背,让我在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也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我还在想,能和她死在一起,也算,是我这个懦夫,最后的一点补偿。

可我没死。

我醒来时,躺在医院里,我母亲坐在我床边,告诉我,栖迟没了。

尸骨无存。

她说,是我克死了她。是我们司家的业障,害死了她。

她说,如果我真的爱她,就该放过她,让她安息。不要再用我的出现,去惊扰她的灵魂。

我信了。

在那之后的三年,我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我用工作麻痹自己,用酒精催眠自己。

可每到午夜梦回,我都会看到她。

看到她穿着白裙子,对我笑。

看到她浑身是火,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我快疯了。

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海外朋友,发来一张照片。

那是在米兰的一场艺术展上,一个女人的背影。

身形,发型,甚至连走路时微微向右偏头的习惯,都和栖迟,一模一样。

那一刻,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里生了根。

她没死。

她一定没死。

她只是太恨我了,所以躲了起来。

她不想见我。

那我就,逼她出来。

于是,我策划了那场,轰动全城,也让我沦为全城笑柄的,世纪婚礼。

我选了冉清嘉,一个家世相当,对我言听计服的女人。

我把婚礼的日期,定在了栖迟的“忌日”。

我买通了所有的媒体,把我的“深情”和“告别”,演给全世界看。

我知道这很疯狂,很卑劣。

可我别无他法。

我想见她,哪怕只见一面,哪怕她出现,是为了杀了我。

我也甘之如饴。

她真的回来了。

当她穿着一身黑裙,像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王,款款向我走来时。

我忘了呼吸。

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被砸场的愤怒,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让我跪倒在她脚下的,狂喜。

她没死。

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我那颗死了三年的心,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泼了我一脸的红酒。

她说,祝我百年孤独,断子绝孙。

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垃圾,一个陌生人。

可我,却因为她这鲜活的恨意,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至少,她还愿意恨我。

至少,在她心里,我还是个有名有姓的存在。

后来发生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了。

公司,股份,名誉,地位……

这些我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在她回来的那一刻,都变得一文不值。

我只想找到她,告诉她我有多想她,有多后悔。

我用尽了所有方法,可她就像三年前一样,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我收到了那份匿名的快递。

直到,我知道了,我那“为我好”的母亲,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我这个罪人,罪得有多深。

我不是没能保护好她。

我是,亲手把她,推下了悬崖。

船厂那场大火,是我这辈子,第二次,离死亡那么近。

但也是我,感觉离她,最近的一次。

当裴敬昭那个疯子,要用针管刺向她时,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我只想,杀了那个敢碰她的人。

当燃烧的横梁砸下来时,我下意识地,就把她护在了怀里。

我只记得,后背被烧得皮开肉绽的剧痛。

和她在我怀里,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

抱着她跳进江里的那一刻,我很平静。

我想,这一次,如果真的要死,我总算,是死在了救她的路上。

也算,死得其所。

我在江水里吻了她。

我知道我很卑鄙。

可我怕,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能触碰到她的机会了。

她的嘴唇,和记忆里一样,柔软,冰凉。

带着死亡的味道。

也带着我,唯一的救赎。

在医院醒来后,我以为,我会看到她。

可她没有。

她一次都没有,走进我的病房。

我每天都能感觉到,她在外面。

隔着一扇门,隔着一道玻璃窗,我知道,她在那里。

可她,就是不肯进来。

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这条命,是死是活。

如果我死了,我们的恩怨,或许,就一了百了。

所以我拼了命地,活了下来。

我不想让她,那么轻易地,就摆脱我。

出院那天,她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她对我说:“司泊淮,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

多干脆,多残忍的三个字。

她不知道,我们之间,永远都清不了。

我欠她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

可我,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

因为我知道,这是她想要的。

是她,赐予我的,最终的审判。

我必须接受。

我离开了。

带着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离开了那座城市,那片让我和他都窒息的土地。

我开始赎罪。

我把我名下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换成了钱,一笔一笔地,还清了当年晏家欠下的债。

我去了很多地方,打过很多份工。

在餐厅洗过盘子,在工地搬过砖,在码头扛过包。

我用最卑微的方式,去体验人间疾苦,去惩罚自己当年的,高高在上和愚不可及。

我弟弟,那个曾经的纨绔子弟,也在这场变故里,长大了。

他学会了自己做饭,学会了精打细算,学会了,用自己的双手,去赚钱养家。

养我们这个,只剩下两个人的,破碎的家。

我们很少说话,但我们都心照不宣。

我们都在,替司家,还债。

在巴黎再见到她,是个意外。

我当时,正在那家顶级的酒店做侍应生。

因为我认识一些名画,所以被临时派去晚宴,擦拭那些昂贵的银器。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穿着黑色的丝绒长裙,挽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法国侯爵,站在人群中央,像一轮清冷的,遥不可及的月亮。

她比三年前,更美了,也更强大了。

她身上,有一种生人勿进的,从容和笃定。

那是用无数的苦难和挣扎,淬炼出来的,真正的女王气场。

我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如今这副,卑微狼狈的模样。

可她,还是看到了我。

她向我走来。

那一刻,我感觉,我像一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偷,所有的窘迫和不堪,都无处遁形。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她问我,过得好吗?

我撒了谎。

我说,还行。

其实,一点都不行。

没有她的每一天,我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我只想逃。

可她,叫住了我。

她对我说:“谢谢你。”

听到这三个字,我这个三十二岁的,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差点,当场就哭了出来。

我拼命地忍住。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流泪。

我只能,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谢她,还愿意,对我说一声“谢谢”。

也告别我,那段荒唐又罪恶的,前半生。

我离开了那场晚宴,辞掉了那份工作。

我开始,学着,去过一种,真正没有她的生活。

我用所有的积蓄,在巴黎的郊区,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廊。

专门展出和售卖,那些有才华,却没什么名气的,年轻艺术家的作品。

我弟弟,成了我唯一的员工。

日子很清贫,但很平静。

我再也没有,去打探过她的任何消息。

但我知道,她一定,过得很好。

因为有时候,我会在半夜,打开电视的财经频道。

看到她在世界的另一端,在某个高峰论坛上,侃侃而谈。

看到她以一己之力,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属于她自己的,艺术帝国。

她成了,真正的,自己的光。

每当这时,我都会,为她倒上一杯酒。

然后,一个人,对着电视屏幕,安安静静地,喝到天亮。

我想,我大概,是懂了。

她当初在婚礼上,送我的那句“百年孤独”。

不是诅咒。

而是我,此生唯一的,宿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