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
蚀骨的阴寒游走于四肢百骸,如同无数冰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的灼痛。额角被毒箭擦过的伤口麻木扩散,灰败之色如同死亡的苔藓,缓慢地蚕食着生机。混乱的梦境交织着星槎堡垒的爆炸、爷爷烟杆熄灭的火星、以及那道快如鬼魅的乌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意,微弱却坚定地,从心口处传来。
那暖意如同破晓时分的微光,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楚无忧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的寒潭青石,而是一个低矮干燥的山洞。洞壁粗糙,透着原始的气息。一堆篝火在洞中央静静燃烧,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散发出温暖的热量,驱散着山洞的阴冷湿气和体内的寒毒。篝火旁,斜插着一根被剥了皮的树枝,上面串着两条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滋滋作响的肥美兽腿,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洞穴。
他的身下垫着厚厚一层干燥温暖的茅草,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带着浓重汗味和硝烟气息的旧皮袄。
而那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温暖源头,正是紧贴心口处——那截冰冷的黄铜烟杆!此刻,烟锅尾部竟又幽幽燃起了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橘红火星!火星虽弱,却如同风中摇曳的生命烛火,持续不断地散发着那股温暖、厚重的气息,与篝火的暖意内外交织,顽强地对抗着体内肆虐的寒毒和侵蚀的灰败!
爷爷?
楚无忧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攥紧了烟杆。难道爷爷的印记并未彻底消散?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几分熟悉腔调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楚无忧猛地扭头看去。
洞口处,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着,几乎堵住了大半的入口。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外面随意套着件磨损厉害的兽皮坎肩。头发如同钢针般凌乱地支棱着,上面沾着些草屑。他手里正摆弄着一把通体黝黑、造型古朴沉重的长弓,弓身线条流畅,透着一股子内敛的凶悍。弓弦是某种不知名的暗金色兽筋,在篝火映照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
那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入楚无忧眼帘。浓密的眉毛如同两把刷子,下面是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看着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嘴角自然下垂,习惯性地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李猎户!真的是李叔!
虽然穿着打扮与记忆中山村里的猎户形象有所不同,少了那份刻意收敛的平和,多了几分饱经厮杀的沧桑与彪悍,但那股如同磐石般沉稳、如同鹰隼般锐利的气质,楚无忧绝不会认错!
“李……李叔!”楚无忧声音嘶哑干涩,激动地想挣扎坐起,却牵动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
“躺着别动!”李猎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放下手中的长弓,拿起放在身旁地上的一个竹筒水壶,走到楚无忧身边蹲下。“你体内的‘蚀骨冥煞’刚被压下,余毒未清,乱动是想早点去见你爷爷那个老烟鬼?”
他将水壶凑到楚无忧唇边。清凉甘甜的泉水带着丝丝灵气,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和灼痛的喉咙。
楚无忧贪婪地喝了几口,感觉精神稍振。“李叔……是您救了我?那刺客……”他急切地问。
“死了。”李猎户言简意赅,重新坐回洞口,拿起长弓继续擦拭,动作沉稳有力。“尸体处理了,东西也清干净了。是‘冥影楼’的‘幽磷箭’,专破护身罡气,蚀骨销魂。仙界那帮狗腿子,手伸得倒是够长!”他语气冰冷,提到“仙界”二字时,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冥影楼?幽磷箭?仙界狗腿子?楚无忧心中一凛。果然是仙界的追杀!那个“抹杀指令”竟然能如此精准地锁定他降临灵界的位置?还是说……堡垒的跃迁波动泄露了行踪?
“您怎么会在这里?”楚无忧看着李猎户,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花姨、铁叔、王叔他们呢?还有爷爷……他……”提到爷爷,楚无忧的声音哽住,攥着烟杆的手更紧了。
李猎户擦拭弓弦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锐利的鹰眸看向楚无忧胸口烟杆处那点微弱却顽强的火星,眼神复杂难明。他沉默了几息,才缓缓道:“当年村子出事,空间崩碎,我们几个老家伙各奔东西,留下后手,约定在灵界的‘孤星屿’附近留下联络标记,等待时机。我一直在这片‘苍莽古林’活动狩猎,感应到你身上猎魂印记的剧烈波动,才赶过去。”“至于其他人……”李猎户摇摇头,“花三娘心思最巧,可能藏在哪个大城里当绣娘;张黑炭那个打铁的,大概钻进了哪个地火充沛的火山口;王胖子油滑得很,说不定正顶着他那朵破莲花在哪个宗门里招摇撞骗……暂时都没有确切消息。”“至于楚老头……”李猎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点火星上,声音低沉了几分,“他的情况……有点复杂。这烟杆里的火没彻底灭掉,或许是好事,但也可能……是麻烦的开端。等你能走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有再多说,但楚无忧明白了。爷爷的状态,或许比彻底消散更麻烦,而这截烟杆,就是关键。
山洞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肉香越发诱人。
李猎户撕下一条烤得恰到好处的兽腿,丢给楚无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赶路!孤星屿不是什么善地,你这点子伤势和修为,还不够林子里的凶兽塞牙缝的。”他又指了指楚无忧额角那道依旧泛着灰败色泽的伤口,“‘蚀骨冥煞’的毒根扎得深,暂时压住了,但要彻底拔除,还得靠你自己那本‘破书’和这灵界的水磨工夫。这几天老实点,别瞎折腾。”
楚无忧接过烤得焦香的兽腿,大口咬下,滚烫的油脂和浓郁的肉香瞬间充斥口腔,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仿佛连冰冷的四肢都暖和了几分。他看着洞口那个如山峦般沉稳的身影,感受着怀中烟杆传来的微弱暖意,心中那漂泊无依的惶恐与失去爷爷的剧痛,第一次被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所取代。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手腕上,李猎户留下的斧头印记,此刻正散发着稳定而温热的暖意。
“李叔,”楚无忧咽下口中的肉,看着洞口擦拭长弓的李猎户,眼神坚定,“等伤好了,我们去哪?”
李猎户头也没抬,拿起一块油石,仔细打磨着弓臂上某个部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先把你这条小命彻底捂热乎了。”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踏破荆棘的决绝,“然后,带你去‘黑石寨’。那里是这片古林边缘唯一能落脚的地方,也是……打听消息的必经之路。”他顿了顿,放下油石,拿起长弓,对着山洞外的虚空,做了一个无声的拉弓瞄准动作,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浓密的林海。“该让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知道……”“……当年放出去的小崽子,带着老家伙们的债,回来了!”
篝火摇曳,映照着洞壁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猎途,于孤星屿的晨光中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