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深海之泪:第一百次抛下后
- 今日份煎包
- 2791字
- 2025-06-26 14:23:11
沪区的深秋,总是带着一种湿冷的缠绵,金黄的梧桐叶被雨水打落,黏在滨江大道光洁的路面上,像一幅斑驳的油画。滨江畔,“云顶”私人会所的顶层包厢里,却是另一番浮华景象。巨大的落地窗外,黄浦江蜿蜒如带,游轮拖曳着流光溢彩的尾迹。水晶吊灯折射着虚妄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松露、鹅肝和顶级红酒的馥郁香气。
夏晚安静地坐在长桌旁,面前精致的骨瓷碟里,食物几乎未动。她穿着一条款式简约的米白色羊绒裙,柔软的布料勾勒出清瘦的肩线,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她的目光落在主位那个众星捧月的男人身上——顾承泽。
他正侧身听着李锐高谈阔论,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水晶杯脚,姿态闲适而矜贵。他是沪区顾家的独子,生来就在云端,习惯了被仰望。
夏晚拿起公筷,小心翼翼地夹起砂锅里最后一块煨得色泽红亮、裹着浓稠琥珀色酱汁的糖醋排骨,稳稳地放进顾承泽面前那只描着金边的骨瓷碗里。排骨炖了两个小时,是她守着厨房寸步不离的心意。他喜欢吃甜的,喜欢这种家常的味道,尽管他从不承认。
就在碗碟发出轻微碰撞声的瞬间,顾承泽放在鎏金桌沿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亮起,跳动的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晴晴”。
空气仿佛凝固了。火锅汤底沉闷的咕嘟声被无限放大。李锐、王浩、张铭——顾承泽那群穿着当季高定、腕表价值不菲的兄弟,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咧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弧度。
顾承泽几乎是弹起来的。筷子被他随手一甩,“叮”地一声撞在骨碟边缘。他抓起手机,眼神掠过夏晚的脸时,没有一丝停留,只有一种被至高指令召唤的急切和理所当然的焦灼。“晴晴?怎么了?别怕,我马上到!”他起身的动作带倒了手边那杯刚斟满的勃艮第特级园干红。暗红色的液体如同粘稠的污血,在雪白的爱尔兰亚麻桌布上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狼藉。
“承泽,这……”李锐假惺惺地开口,尾音拖得意味深长。
“晴晴那边出事了!很急!”顾承泽语速快得像在宣读圣旨,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他终于吝啬地给了夏晚一个眼神,里面没有歉意,只有十年如一日的、被需要和被满足的餍足,以及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夏晚,”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吩咐酒店管家,“你处理下。”他甚至没等她发出一个音节,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意大利手工羊绒外套,身影已消失在厚重的红木门外。
“砰!”沉闷的关门声,像一记重锤砸在夏晚心上。
短暂的死寂后,是哄堂大笑,几乎要掀翻屋顶。
“哈哈哈!第一百次!破纪录了夏晚!”王浩拍着黄花梨桌面,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飙飞,“‘晴晴专属召唤铃’,这名号真是焊死在你身上了,沪区独一份!”
张铭灌了一大口年份茅台,眼神像黏腻的爬虫在夏晚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鄙夷赤裸得近乎残忍:“啧啧,我说夏晚,你这脸皮……承泽都他妈第一百次了!你还跟这儿伺候祖宗似的夹菜?图他钱?可我看他对你,也就比对他家那条吃进口和牛的杜宾好点?哦,不对,杜宾还有顶级训犬师和定制项圈呢!”他恶意地笑着,目光扫过夏晚空荡荡的脖颈和手腕。
李锐“啪嗒”一声点燃限量版的黑钻卡地亚打火机,幽蓝火苗映着他眼底的讥诮:“要我说,你趁早学学晴晴,人家那手腕才叫真本事。一个电话,承泽多远都得舔着脸过去。你呢?”他故意停顿,吐出烟圈,“呵,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剩这点‘贤惠’能当遮羞布了。”“贤惠”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字字如淬毒冰凌。
那些裹挟着昂贵烟酒气和赤裸恶臭的嘲讽,如同细密的针,反复扎刺着夏晚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十年了。从沪区大学城青涩的梧桐树下,走到这金湾滨江纸醉金迷的名利场,这样的场景,重复了整整一百次。每一次,她都是那个被钉在原地、供这群纨绔取笑践踏的背景板。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碴,狠狠扎进脑海。
沪区大学毕业典礼。七月流火,夏晚穿着租来的、并不合身的学士服,在礼堂外毒辣的日头下等了整整三个小时,汗水浸透后背,脸颊晒得通红。终于等到他姗姗来迟,却只换来一条冰冷的短信:“晴晴中暑晕倒了,我得送她去明济医院,你自己拍吧。”后来,在班级群里,她看到同学无意拍下的照片:顾承泽穿着学士服,横抱着脸色苍白、柔弱无骨的苏晴冲出校医务室,苏晴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侧脸对着镜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胜利弧度。
父亲葬礼。深冬,龙华殡仪馆,寒气刺骨。夏晚穿着单薄的黑色孝服,站在空旷冰冷的告别厅外长廊,像一株即将被风雪折断的芦苇。他匆匆赶来,昂贵的黑色大衣上沾着细雪。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望向他,他却只在她肩上敷衍一拍,眼神飘忽。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压低声音:“晴晴……她一个人在家,害怕,情绪不稳……我得过去看看。”他甚至没看她父亲最后一眼,转身便融入门外的风雪。那晚,她在空无一人的告别厅守到天亮,泪水在脸上冻成冰痕。而苏晴,则在深夜发来照片:顾承泽在她奢华公寓的地毯上沉沉睡去,盖着那条粉色羊绒毯。配文:“晚晚姐别担心,承泽哥太累了。伯父的事,请节哀顺变哦。”“顺变”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针尖。
每一次的抛弃,都伴随着苏晴精准的挑衅和顾承泽兄弟团深入骨髓的轻蔑。夏晚的眼泪,从沪大图书馆门口,顾承泽为苏晴一句“承泽哥,打雷了,我好怕……”而松开她的手冲进雨中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纯粹。它们成了她精心调配的颜料,一层层涂抹在脸上,构筑起深情、隐忍、懦弱到近乎愚蠢的画皮,包裹住内里那颗早已被绝望和冰冷恨意浸透、酝酿着风暴的心。
指尖在桌布下,深深掐进掌心软肉。尖锐的、近乎自虐的疼痛,带来病态的清醒和麻木。够了。真的够了。一百这个数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闸门,带着金属回响轰然落下,斩断了心底最后一丝名为“期待”的丝线。
夏晚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桌布上那片不断蔓延的、如同她破碎人生的暗红酒渍上。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食物、烟酒和恶意的空气。再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尽,只余下一片精心调制的、易碎的苍白。眼眶迅速泛红,积蓄起一层恰到好处的、摇摇欲坠的水光,唇瓣微微颤抖。她努力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无限包容的微笑。
“没…没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轻飘无力,“晴晴…她可能真的遇到急事了。承泽去…应该的。”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冰冷,避开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拿起一块干净的亚麻餐巾,开始擦拭那片狼藉。动作缓慢、细致、一丝不苟,带着深入骨髓的卑微顺从。
这副姿态,完美取悦了看客。笑声更加肆无忌惮。李锐摊手做了个“彻底没救”的口型。没人看见,夏晚擦拭酒渍时,指尖触碰到顾承泽掉落的铂金袖扣——刻着“G.C.Z.”。那一瞬,她眼中所有水光褪去,只剩下冰封万年的厌弃。她用沾满酒渍的餐巾裹住袖扣,像处理秽物般丢进骨瓷餐盘,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丝质衬衫,紧贴着一个坚硬小本子的棱角。那冰冷的触感,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带来沉甸甸的战栗与安定。那是她的锚,她的生门。指尖下意识地隔着衣料摩挲了一下那坚硬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