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以为家我的爸爸有三个不同时期的样子。可我爱第一个爸爸我爸爸叫覃家其他特别好,在我六岁前是好爸爸,性格好,温柔,跟我总是开玩笑,总是叫我“妹妹”。他经常送货回来休息的时候,总是喊:“妹妹,过来帮我一下。”让我给他用脚压他的背,这个叫“按摩”。他也会抽时间带我们几个姐妹去“游乐园”。我好想他。工人哥哥在外面给我买的氢气球,我特别开心,在氢气球线上缠在一盘磁带上。爸爸吃饭时也想玩,说他从三楼放开,看着氢气球降落,让我在一楼接着,一直这样来来回回地玩。那一天,我笑得特别开心,我特别记得。可惜,他再也回不来了,陪不了我继续玩这个游戏了。他在后来变成我觉得有距离感的爸爸,没有办法再撒娇逗我玩了。

我们几个孩子太多了,在深圳没有办法就读。大姐跟二姐分别是五年级、二年级,我成了小班,两个弟弟还没有到年龄上学,就回广西老家了。我们都被这一次改变了命运。到后面暑假,再回到良安田的家,就是搬家了。回去再也不能一起全家人吃西瓜、一起看电影,看大火的成龙的电影,没有搞笑的覃家其爸爸了,我也那样失去了他。

第二个时期的覃家其爸爸,是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童年里的。在一个下雨夜,他开着停放在镇上亲戚家的摩托车,开了八公里,淋着雨到了家。奶奶说爸爸晚上会回来,我特别高兴,一直在门口等着这个大忙人——一年国庆、过年才会回来两次的他,这次是临时回来的。后面才知道,他是带着一个黑色的书包,里面是离婚协议书。

我记忆里,那一天他没有笑容,他少了温柔。我站在家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下了车,走过我的身旁,在我的面前,他沉默寡言,什么都没有说。相比于姐妹们,我是跟他说话多的。晚上爸爸洗澡时,我跑去门口拿个板凳坐着等,告诉他我会背诗了。他说:“那你背给我听听,一首诗二十块钱。”我背的最简单的《咏鹅》,爸爸耍赖,后面不给我了,因为他让我背别的,我不会。刚开始哄我说给我十块钱,我不愿意,哭着闹着,爸爸不耐烦了,吼了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爸爸的威严,没有哭了,后来在爸爸身旁睡着了。第二天他走了,我很舍不得,就那么看着他骑着摩托车离开了。我的童年里,最后温柔的爸爸,原来经历了离婚,两个工厂倒闭了一家。

第三个时期覃家其爸爸,是一年后再见到的。爸爸的事业越做越大,换了那辆带我们去过游乐园玩的面包车,变成了 SUV的大车过程中也开始搬了几次家。爸爸的性格也变成了时不时就像暴君一样,没有了往常温柔的语气生气的时候会开家庭会议,对我们说一些跟妈妈之间的矛盾,让我们非常恐惧。父母离婚,在我看来,我也真正失去了童年里唯一的避风港,成为我长大后一辈子无法回到的避风港。我总以为我是幸福的开始,我相信过,现在,我不信了。

小的时候,我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从来没有说过,因为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存在——因为我的父母是离异,因为我的父母没有给我更好的保护。

上课了,数学老师过来了,他也不分青红皂白,就问我:“在外面干什么?不知道回去上课吗?就知道玩。”我没有办法跟他说,是他们不让我进来。所有的人,还是时不时回头看我,露出那种嫌弃的表情。忍了一节课,下课了,后面一段时间还是没有人跟我玩。其实所谓的异味,根本不存在,其实一直是他们觉得好玩。我只能自己骗自己会好的,可我现在都没有办法忘记被欺负的事情,梦到时也只能安慰自己没事的。

我的生活中没有英雄,毕竟也没有人会为了我所谓的清白过来保护我。后来,更狗血的事情发生了。班上一个男生叫覃楚,他是我们班上的异类,只因为他的手跟脚上都比我们多一个指头。有一天,小学放学都比较早,大概 3点半就放学了。我们都是走读,我家离学校最近,走路快的话五分钟就到家了,有的同学得往山上走,较远的一个小时、半个小时都有。他回家大概要半个小时,那一天,他没有回家,在后面跟着我。我在想,他为什么跟我走同样的路?我问他:“你为什么跟着我?”他说没有,再跟着我。我当时有点害怕,直接就走了。

结果第二天,我去到学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教室里面的同学都在看,我只是在门口而已,都不知道教室里面原来发生了大事。跟着我的这个覃楚同学,在座位最后一排上坐着,头上包着纱布。’她的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老师在喝茶,茶杯盖‘咔哒’响。殷主任翻作业本,纸页‘哗啦’响。我张了张嘴,没声音。又一鞭,抽在手腕上。”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我,我还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伤害同学的事情就是我搞的?因为我好欺负吗?最讽刺的是,她妈妈拉着我到老师办公室,让我跪着,我不愿意,我那些无德无能的老师,包括校长陆XX,同样不分青红皂白,一句“你认错了就好了”。老师的漠视是一句话,我人懵了,那一刻都怀疑是不是就是我干的。按照老师说的,就是我在放学后,在庙上,从高处拿着石头,向覃楚头部砸去。他妈妈疯了一样要我认错,不停打我,老师们在做什么?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老师的身份,因为德不配位就心安理得的变成了旁观者,漠视地看着我,都能做到有的在拿报纸看报纸,在整理作业本,在喝茶。原来口中的教书育人的老师们也愿意为了不得罪家长就选择这样做帮凶,欺负我,并且个个在日后还能步步高升,真的是非常讽刺。

里面还有一个算得上是亲戚的殷维凡主任,平时就让我从家里面摘一些水果过来给他,还有另一个女老师。所以当老师说想吃家里面的水果的时候,我总会瞒着奶奶,拿的时候用袋子装柚子、橙子起码都有十斤我一个人从家里背过来的。可是就是这样,我还是一个坏孩子,他什么都不管,就让我认错,让一个小学二年级的我去认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对于我的惩罚,就是让我跪到她妈妈说的时间里不能走。办公室里,最后只有我哭了,眼泪就那么下来了,无声地滴在我的心里。我没有做的事情,变成了真的了。这件事结束后,下午回到家,我的覃海大堂哥在奶奶面前提起了这件事,觉得他们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了。我当时还满不在乎的,告诉他们:“这有什么,不过是跪下来而已。”不想解释,也不想他们担心,我就把这件事情忍了下去。

到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那个覃楚同学的妈妈又来了,过来教育他不好好上学,把他的铅笔打飞了,刚好飞到我的桌面上。他妈妈挺不好意思,过来跟我说:“不好意思,弄到你了。”她的语气也让我感觉到,她跟前几天那个疯子状态完全不一样。是不是知道伤害他儿子的人不是我?可它的反转又怎么样?还是有人觉得我是一个坏人。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否知道这件事情,我只知道,从那之后,无人给我安全感,也没有人会保护我。我都觉得,我明明从一个在温室里面生活的人,为什么要回山里面?人不一样,生活不一样,相处的同学也不会好。为什么要从城市回老家?我说不上学的时候,在深圳的家,是要看妈妈语气去分辨我要做什么事情,说不好听点是看眼色,好听点叫乖巧懂事。不用回到那个让我恐怖的小学时期,也好。

再到后来,我也觉得特别压抑。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就是那个坏人,就是我的错。为什么压抑着呢?在那种情况下,我感觉分裂成了两个我:一个觉得这就是我做错了,一个觉得我没有做错。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好像熬了好久。后来,有时候班上有个别男生特别讨厌,会欺负女生,把女生都弄哭了,我会毫不犹豫上去揍他。过程中我也打别人,这就好像是我的身体在告诉我,不能接受被欺负。

说的都挺好,可覃楚同学在自习课,拿一个铅笔扎入我的右手小拇指相连的手掌里,并且铅笔芯的颜色永远都在里面,像一个封印。过程中我把他也打了,回家本来想告诉奶奶这委屈的事情,可是回去以后,哥哥说奶奶身体不舒服,在床上躺着呢。我进入房间拉蚊帐,想跟奶奶说我的手疼,看着奶奶不舒服,又觉得算了,就跟她说我手受伤了,有点疼。奶奶不舒服,倒也没有放心上,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到后来,哪怕是长大后,有一天想起了这件事情,我感觉非常痛苦,才真正发现,我完全忘记把这件事情发到了我的朋友圈。有一个小学的女同学联系了我,告诉我这个男孩子过得也并不好,他爸爸从小对他也不好,有时候他爸爸觉得他不听话,就会拿烟头烫他的手。这些就是他贪玩、让我背黑锅的原因吗?他的童年不是造成的,他当初的撒谎就是结果

直到现在,我不知道我后来的拧巴、我的自卑、我的恐惧、我不正常的自傲代表什么,我内心经常性的匮乏和空洞,仿佛撕裂的心。我对“父母”爱的渴望,是不是跟这些有关?乃至于后来我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没有办法付出真心。长大了才开始为小时候的自己争取所谓的“反抗”,在我的童年里,我习惯性地“不期待”,因为那样我不会“失望”。这些字一个个那么轻,却要我痛苦。都那么大方的要我忘记,怎么忘?

对于父母,我没有办法做到原谅他们,让我的童年变成一场自习课,没有指引的迷茫。我艰难地一点一滴靠近了自己的伤疤,非常痛苦,就像让自己明白何以为家的道理。所谓的爱,原来爱是纠缠在我血液里的传承。长大后才发现,原来恨是无处依靠后害怕形成的。

小时候,没有我的母亲为我细心开导过,自卑又缺爱,受委屈时,更没有我的父亲为我出头过一次。从我懂事起,我就不快乐了。父亲不快乐,母亲错乱,我们好像是各自人生的难民,扮演着受害者、被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