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星雨（二）

十二点，公园万籁俱寂，只有远处的街上偶有几辆车辆呼啸而过。公园中，有山，有水，有树林，也有人。山，是十数米的土坡；水，是纵横百十米的水洼；树林，是错落无致的松、竹、榆、柏。

人，两个，张帅、林逸。林逸的脑袋耷拉着，眼皮沉重地粘在一起，仿佛整个身子就靠这副肩膀顶着颗昏沉的球。张帅提溜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兴奋地在林逸眼前晃了晃，问道：“猜，是什么宝贝？”

“宵夜？”

林逸有气无力地咕哝，推理的基石纯属对张帅体型的刻板印象。但张帅却罕见的摇头否认道：“不好意思，戒了。”

林逸吃惊的问道：“不是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不吃宵夜？”

“瞧不起人了你，今早决定的，减肥第一步一日三餐，对宵夜说拜拜！”

张帅凑到林逸身侧，用肥硕的肘子蹭了蹭林逸，继续追问：“继续猜！”

“零食。”

“不是。”

“饮料。”

“也不是。”

见无论如何都猜不中，林逸一脸生无可恋的反问道：“大哥，您老拿的该不会是今儿新发的那套练习册吧？准备挑灯夜战？”

张帅得意地笑出声，一把拽住林逸的胳膊：“跟我走！”他将林逸拖拽到水洼之西、土坡之东、杂木之北的空地上，接着伸出胖手，一本正经地开始“校准”，掰着林逸的下巴和脖子，使其形成一个标准的六十度仰望角。

张帅又问道：“看到什么了？”

“天。”

“还有呢？”

“两片云。”

“还有呢？”

问，问，问，我问你老母我问！林逸刚要赏张帅一摆锤，却被这个灵活的胖子的一个后撤步躲了过去。又躲出去三四米远，张帅才大声道：“就这样不要动，保持住，流星雨马上到！”

“流星雨，在哪儿？”

林逸虽有一百个不信，却还是将脖子又仰高了十度。

嗖，嗖，嗖，嗖，啪！

明晃晃的光亮，金闪闪的拖尾，从山上黑影间窜出，划破夜空，在两片云之间爆开，五彩的光分外灿烂，余烬汇聚成烟，仿佛天上的第三片云。如果话，流星是宇宙的杰作，那此刻此景就堪称人类的杰作。

火药，最残忍的发明，亦是最美丽的象征。装进枪膛中，它就是子弹，装进纸筒，它就是烟花。北方叫法爆仗，通俗叫法“窜天猴”……

此时此刻，林逸宁愿这射向他心窝的不是什么“猴”，而是一颗货真价实的子弹！死了算了！被这死胖子像耍猴一样当白痴！流星？呵！亏他张胖子想得出这么傻的可爱的主意！

土坡上的张帅扯着嗓子问：“喂，有没有许愿！”

“没有，我许你老嬷！”

站在土坡上的张帅看不到林逸狰狞的面孔，也听不清他那愤怒的吼叫。坡上的张帅只模糊听见“没许愿…再放点！”。张帅胖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嘿！不愧是二傻！”

张帅兴冲冲地掏出新的“窜天猴”，熟练地擦燃火柴，一边点引线一边吆喝：“预备——三、二、一！快许愿！”

气归气，恨归恨，但看张帅那副那劲儿劲儿的样子，再想着这堆“流星”好歹也是胖子省下的宵夜钱换的……来都来了，点都点了，不配合一下似乎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于是，林逸对着那还在弥漫硝石味的“流星”，像念课文般飞快地嘟囔起来：“老天啊，老天，求你让我穿越一次。要求不多，不上学，不考试，老爸亿万富翁。再来台电脑，再配个电话，能拍照听歌，小一千块那种。”

“还有，我天天吃汉堡，日日喝可乐，我玩——”

最后一颗“流星”化作了尘烟，林逸适时的停止了无休止的畅想。穿越这种事，电视剧、电影看一看乐一乐就算了，当真就没意思了。

张帅颠颠的跑下山来，满脸期待的望向林逸，试探性的问道：“怎么样，什么感觉？”

林逸打了大大哈欠，无精打采的回答道：“没感觉是不是感觉。”

扛着铅球一样重的脑袋，两个铅球重的双腿，林逸决定回家睡觉先。等明儿一早，再用剩下的几颗窜天猴蹦死张帅这个王八蛋。这个王八蛋分明是故意的，拿他林逸寻开心。

张帅跟在林逸身后，不住地劝说：“这种事情成功率不高是应该的，如果一次成功，干脆买彩票去得了对不对？”

见林逸并不想搭理自己，张帅赶紧继续往回找补：“明天，明天咱们改摸电门怎么样？”

“放心，我查过了，家庭用电，电不死人的。”

公园入口处红蓝色的虹光时隐时现，一点微微颤动的火光愈加真切，张帅戳了戳林逸，瞪大眼睛问道：“看到没有，极光哎！”

林逸虎躯一震，努力的挑起两片沉重的眼皮向亮光处眺望，将信将疑的反问道：“我读书少，你别骗我，极光是一团一团的，哪有像这样扑灵扑灵闪的嘛？”

林逸虽不十分相信，却还是口中念念有词的嘟哝了起来。

“耶稣啊，耶稣，求你帮帮忙，周末之前让我穿越一次。要求不高，老爸千万富翁，不上学，不考试……”

嗡！

一束圣光打在林逸脸上，是佛祖，一定是佛祖显灵了。沐浴在圣光中，林逸觉得灵魂得到了洗礼，也许只需要一点外力，就会腾空而起，飞向另一个世界。

呛鼻的烟味将林逸拉回了现实，银辉警徽、明晃晃的电筒光让林逸、张帅二人噤若寒蝉。哪里有什么佛祖，分明是警察！

“是你们放的烟花？”

“城区不让放知不知道？”

林逸先瞅了一眼冷面警察，又瞄了一眼张帅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抢先开口道：“警察叔叔，我有夜游的毛病，一不小心就游到这里来了。”

警察见二人是一般大的孩子，已大约猜到俩人多半是同学加同伙。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这一点，反而顺着林逸的话问道：“是么，要不要开车送你回去？”

送我？开什么玩笑！

林逸连连摆手拒绝：“不用，我这一会一觉，等会就梦游回家了！”

见林逸拔腿就要走人，旁边的张帅忙问道：“喂，你去哪啊？”

林逸一边保持魂游状态，一边慢吞吞的答道：“回家。”

张帅忙又问道：“那我呢？”

这个傻瓜问题林逸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白天抄作业的雷我林逸讲义气帮你抗了，抗出来个周末家访。这回可是被警察逮个正着，再帮你抗，那只穿越个周末可就远远不够了。

眼见林逸越“飘”越远，张帅满眼绝望的看向这位不甚慈祥的警察叔叔，问道：“不至于蹲大牢这么严重吧。”

警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觉着呢？”

张帅苦着脸说道：“叔叔，罚款我也交不起，您看我这一身哪里值钱——”

“打住！”

警察叔叔拍了拍张帅的肩膀道：“忘了告诉你了，我十二点钟下班。”

张帅看了一眼手表，长叹一口气：“可惜这才十一点五十。”

警察叔叔见张帅居然耿直到这个地步，只得继续补充说明：“领导不在，我决定早走十分钟。”

“所以——”

“所以，我不会罚你款的。学生就好好念书，不要大半夜出来放炮扰民，知不知道！”

警察又点了一支烟，瞥了一眼如蒙大赦的张帅，继续说道：“把这话也告诉你那个同学，知不知道！”

张帅腆着肚子敬了个礼，答道：“知道，谢谢警察叔叔！”

活了十几年，奔驰、法拉利、劳斯莱斯没坐过，警车倒先坐上了。张帅坐在副驾驶，那可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总感觉背后有一双恶魔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叔叔，晚上自个出来执勤很辛苦吧？”

“我叫张刚，叫我老张就好了。”

张刚弹了弹烟灰，又问道：“你呢？”

“张帅，帅气的帅！”

张刚愣了一下，瞥了一眼身旁的胖墩，郑重的点头道：“是，真是人如其名。前头右拐？”

“对，对，右拐第一个门就到了。”

林逸张帅二人家离公园只隔一路口，开车一公里，抄近道步行还要近两三百米。因此，张帅和张刚没聊几句话，车就到地方了。

张帅拎起塑料袋跳下车去，见张刚发动车子要走，忙开口叫道：“张叔叔，作案工具不没收么？”

张刚一面发动车子一面没好气的答道：“算了，留着过年放吧，注意安全呢！”

眼见闹剧即将结束，“主角”林逸适时的拍马赶到。他一路火花带闪电，从小巷子里一头扎回小区。“小胖”听天由命啦，小爷我先睡了！

“小胖！”

张帅居然先自己一步“水灵灵”的站在了小区门口，本就心中有愧的林逸连忙冲到他的面前，开启了违心的嘘寒问暖模式：“喂，你没事吧。那个鬼屎警察大叔没为难你吧，有没有打你，有没有骂你啊。还有你小子跑够快啊，居然比我早到家，想不通！”

嗡！

“圣光”再次打在了林逸的脸上，不过今次他没有许愿，因为这次光源很近，就是警车的大灯。

警察张刚摇下玻璃，冲目瞪口呆的林逸问道：“现在想明白了么？”

林逸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狠狠的咽了下口水，尴尬的笑道：“现在有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