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泼了墨汁的水,在“鬼门关“牌坊的朱漆上晕染出诡异的青灰。
唐三的鞋底刚触到牌坊下的青石板,后颈便窜起一阵凉意。阴阳眼启动前特有的刺痛,比以往更剧烈。
“阿三!“小舞的手突然攥住他衣袖,兔耳在雾气里抖成两片薄纱,“我、我脚好像陷进泥里了......“
话音未落,戴沐白的玄龟甲突然泛起微光。
这位平时最沉稳的班长此刻也变了脸色:“魂力被压制了!“他试图抽剑,金属摩擦剑鞘的声音像被揉皱的布帛,“只能用五成......“
“闭眼!“唐三当机立断。
他能看见雾气里漂浮的黑色丝线,正像活物般往三人脚腕缠来。
指尖刚触到小舞后颈的软毛,地面便传来地裂般的轰鸣。
等再睁眼时,唐三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全是镜子的密室里。
四面墙、天花板、地面,每一寸都是打磨得能照出毛孔的铜镜。
他的倒影在镜中无限延伸,直到最远处的影子变成模糊的黑点。
“这是......“他刚开口,最近的那面镜子突然泛起涟漪。
涟漪中央,小舞的身影浮现出来。不是活蹦乱跳的小舞,是魂飞魄散时的小舞。
她的身体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白色兔毛簌簌飘落,嘴角还挂着那抹他最熟悉的笑:“阿三,这次换我先走啦......“
唐三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镜面,另一片镜子里又跳出林幽然的脸。
那个总在图书馆帮他整理魂兽图鉴的女孩,此刻正举着罗刹神的黑印,指尖滴着他的血:“对不起,老师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彻底属于我......“
“不。“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第三面镜子里,修罗魔剑的红芒刺穿他胸膛,神位的黑气正顺着伤口往心脏钻,“这是心魔,是试炼的一部分......“
镜面突然同时碎裂。
成百上千块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着他最恐惧的画面。
小舞消散的兔毛、林幽然滴血的指尖、修罗剑上的黑纹,像锋利的刀片在他视网膜上划出血痕。
“闭眼。“唐三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口腔。
痛觉让他的意识清醒几分。
他垂下手,任由蓝银草从掌心钻出。吸收过阴气的噬魂蓝银泛着幽绿,藤蔓上的倒刺在镜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真正的门,不会用幻象骗人。“他低声说。
阴阳眼在剧痛中彻底睁开,那些镜子里的光影突然变得虚浮,唯有正前方那面镜子,镜背隐约透出石墙的纹路。
“就是你。“唐三屈指一弹,蓝银草如灵蛇般窜出,精准缠住镜沿。“咔“的一声,镜子被扯下墙面,露出后面刻满镇魂咒的石门。
他刚要迈步,石门后传来重物滚动的闷响——是小舞的声音?
小舞此刻正被二十七个亡魂木偶围在中间。
那些用枯枝和碎布扎成的傀儡,每个都长着和她一样的圆眼睛、翘兔耳,甚至连发带断裂处的兔毛都分毫不差。
最前面的傀儡突然歪头,用她的声音说:“姐姐陪我玩呀~“
“玩你个头!“小舞抄起腰间的龙须针,却发现指尖刚碰到暗器袋,最近的傀儡也同时摸向自己腰间。
她心念电转:上次在星斗大森林,遇到会模仿的镜花兽,她故意翻了个跟头,结果镜花兽摔了个狗啃泥......
“看招!“她突然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学奥斯卡炸肠失败时的鬼脸。
果然,所有傀儡都跟着鼓起腮,红布做的嘴唇翘得老高。
趁它们注意力被分散,小舞左脚点地,整个人像根被拉长的弹簧,上半身向后弯成弓形,柔骨在脊椎间发出“咔咔“轻响。
“哈!“她借力一弹,整个人从傀儡头顶飞过。
那些木偶这才反应过来,丝线“唰“地收紧,枯枝手臂纷纷朝她后背刺来。
小舞在空中扭成麻花,脚尖精准点在最后一个傀儡的头顶。主控机关的位置,她曾在《百戏傀儡谱》里见过。
“碎!“她单脚发力,傀儡的头颅应声而裂。
藏在里面的黑色符纸“呼“地窜起幽火,所有木偶瞬间散架成枯枝烂布。
密室的天花板“轰隆“打开,月光漏下来,照见戴沐白的玄龟甲正从上方坠落。
戴沐白的情况比两人更糟。
他的右臂骨在剧痛中隆起青黑的纹路,另一个“他“正握着带血的长剑,剑尖抵着他咽喉。
那个“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漆黑,嘴角咧到耳根:“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你本就是邪魂师的种,凭什么装正义?“
“住口!“戴沐白左手握拳,狠狠砸在右臂骨上。
玄龟甲的防御魂环勉强亮起,却被黑纹轻易穿透。
他能感觉到邪气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像无数小蛇在啃噬肌肉。“父亲说过,邪骨不是诅咒......“他咬着牙笑,“是让我更强大的武器!“
另一个“他“的攻击突然变快。
戴沐白不退反进,主动迎上那柄剑。
剑尖刺穿左肩的瞬间,他右手成爪,直接扣住对方咽喉,只有本体才知道的弱点。“以伤换伤,你敢吗?“他吼道,玄龟甲的光芒突然暴涨。
黑纹在剧痛中缩回右臂。
另一个“他“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黑雾钻进骨缝。
戴沐白单膝跪地,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
他的右臂彻底失去知觉,像根灌了铅的木棍垂着,但他还是扯出个笑容:“这关......我赢了。“
当三人在最后一关汇合时,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腐臭味。
中央的献祭阵法泛着暗红,数团半透明的魂魄被黑色符纸钉在阵眼上,阿菊、小胖班的王二、昨天还和小舞抢糖葫芦的小丫头,他们的脸都在符纸下扭曲着。
“罗刹教的标志。“唐三的声音发颤。
他认出符纸上的纹路,和当年在杀戮之都见过的如出一辙。
蓝银草在掌心暴长,藤蔓上的倒刺渗出墨绿色的汁液,“这些符纸在抽取他们的魂力,用来......“
“用来复活罗刹神残念。“小舞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她摸出发带的断茬,兔耳紧紧贴在脑后,“比比东的计划,从学院就开始了。“
戴沐白的左手按上剑柄。
他的右臂还在隐隐作痛,但玄龟甲的光芒重新亮起:“需要我做什么?“
“稳住阵法。“唐三将蓝银草分成三股,分别缠上戴沐白的腰、小舞的手腕,“小舞用柔骨锁固定符纸,沐白用玄龟甲压制阵眼。
我来......“他的瞳孔泛起阴阳眼特有的银灰,“撕裂这些鬼东西。“
蓝银草如活物般窜向阵眼。
小舞的身影在阵法上方穿梭,每绕过一根符纸,就有一道柔骨锁将其固定。
戴沐白的玄龟甲展开成半圆,将整个阵法笼罩在防御里。
唐三深吸一口气,手腕翻转——
“鬼藤·索命!“
墨绿色的藤蔓如利刃般刺穿符纸。
第一张符纸碎裂时,阿菊的魂魄发出轻呼;第二张裂开时,小丫头的手摸向自己的脸;当最后一张符纸被烧成灰烬时,所有魂魄突然睁开眼,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往上方飘去。
禁地突然剧烈震动。
石壁上的符咒开始剥落,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白无常的身影从裂缝中升起,他的官帽歪着,舌头拖到胸口:“你们打破了规矩......“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摩擦,“等待你们的,将是真正的审判。“
话音未落,黑暗深处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
那声音由远及近,每一声都像砸在三人心脏上。
小舞下意识往唐三身后缩,戴沐白的左手死死攥住剑柄。
唐三抬头望向黑暗,阴阳眼捕捉到两点猩红的光。像两盏灯笼,正缓缓逼近。
“走。“他扯着两人往出口跑。
蓝银草在前方开路,将裂开的地面重新粘合。
背后的锁链声越来越响,白无常的尖叫被风声撕碎。
当三人冲出牌坊时,月光重新变得清亮,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他们知道不是。
小舞摸着发带的断茬,戴沐白感受着右臂的麻木,唐三望着掌心还未消散的蓝银草。黑暗深处的猩红眼睛,还在那里。
锁链声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