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现之痕 绿意 绷带与不速之客

左肩的淤青在医疗中心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紫黑色,边缘开始泛黄。冰凉的耦合剂被涂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激灵。理疗仪的低频脉冲像无数小锤子,精准地敲打着酸胀僵硬的肌肉和韧带,每一次脉冲都带来一阵清晰的酸痛感,顺着神经直冲大脑。

真嗣面无表情地躺在诊疗床上,任由穿着白大褂的技师操作。**绝对理性**如同冰冷的滤网,将疼痛信号分解、量化:脉冲强度7级,耐受度良好,预估治疗时间剩余12分钟。肌肉紧张度下降17%,效果显著。他闭着眼,在脑海中继续推演着初号机左肩装甲的强化方案,试图用冰冷的几何线条和数据流覆盖掉身体反馈的清晰痛感。

诊疗室的门无声滑开。技师头也没抬:“下一个。”

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明日香那种风风火火的,也不是美里疲惫拖沓的。是另一种……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真嗣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他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雨后森林的清新气息,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飘了过来。很干净,很特别。

有人在他旁边的诊疗床上坐下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

真嗣缓缓睁开眼,侧过头。

旁边床上坐着一个少年。银白色的短发柔软地贴着光洁的额头,发梢带着一点自然的卷曲。皮肤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皙。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制服,样式与NERV的制式军装不同,更偏向某种研究机构的风格,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银色纹路。他微微侧着脸,正看着窗外——那里只有医疗中心单调的白色墙壁。

似乎是察觉到真嗣的目光,他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

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又像倒映着星空的深潭。澄澈,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非人的悲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能融化冰雪的柔和笑意。

“你好。”少年的声音清澈悦耳,像山涧流淌的清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是渚薰。初次见面,碇真嗣君。”

真嗣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来自融合记忆最深处的、混杂着巨大亲近感和致命警惕的复杂冲击!如同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一颗滚烫的陨石!

渚薰!

第五适格者!

最后的使徒!

Tabris!

无数冰冷的标签瞬间在真嗣的意识中炸开!融合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月光下的告白、染血的微笑、那决绝的牺牲……以及,他非人的身份和背后深不可测的目的!

**绝对理性**的冰层在巨大的信息冲击下剧烈震荡,几乎要瞬间崩溃!他强行稳住心神,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最深处。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警惕。

“你好。”真嗣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伤后的沙哑,“渚薰……先生?”他用了敬语,带着刻意的距离感。

渚薰轻轻笑了,那笑容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叫我薰就好。”他的目光落在真嗣左肩那片狰狞的淤青上,紫水晶般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看起来很痛呢。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受的伤吧?真是辛苦了。”

保护大家?

真嗣的思维在**绝对理性**的冰层下高速运转。渚薰知道第五使徒的战斗?他的情报来源?他此刻出现的时机?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刻意的接触?

“战术需要。”真嗣避开了“保护”这个带有感情色彩的词,用最冰冷的事实回应,“代价在计算之内。”

“计算……”渚薰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紫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像是赞叹,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探究,“真嗣君,似乎总是能保持冷静的思考呢。在那种情况下……很了不起。”他的语气真诚得无可挑剔。

“本能。”真嗣再次搬出这个万能挡箭牌,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渚薰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干净。没有任何佩戴饰物。这双手,能轻易撕裂钢铁,也能温柔地弹奏出抚慰人心的乐章。

“本能吗?”渚薰微微歪了歪头,银白的发丝滑落几缕,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种天真的孩子气,“有时候,本能也会欺骗我们呢。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是毁灭,却依旧无法抗拒那光亮的吸引。你说对吗,真嗣君?”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真嗣平静的表象,直达那被冰封的、属于碇真嗣的恐惧与孤独。

真嗣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飞蛾扑火……他在暗示什么?指代碇真嗣对父亲扭曲的渴望?还是……在试探他孟卫灵魂深处对“改变命运”这种光亮的执念?

“生存是生物的第一本能。”真嗣避开了隐喻的陷阱,用生物学原理回应,“规避危险,是计算后的选择。”

“选择……”渚薰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是啊,选择。每一次选择,都像在布满荆棘的森林里踏出一步,不知道下一步是深渊,还是……新的荆棘。”他紫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真嗣,声音轻得像叹息,“真嗣君,你的路,看起来格外艰难呢。背负着沉重的过去,面对着绝望的未来……一定很孤独吧?”

孤独。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真嗣心灵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的角落!融合的记忆里,碇真嗣那深入骨髓的、在空荡房间和冰冷插入栓里滋生的无边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绝对理性**的堤坝!

真嗣放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他强行将那股冰冷的洪流压下去,眼神却无法控制地变得锐利起来,像被触及逆鳞的幼龙。

“渚薰先生,”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关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渚薰轻轻摇了摇头,银白的发丝随之晃动,“我知道的,或许并不比你想象的更多。只是……”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紫眸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我能‘感觉’到。感觉你的痛苦,你的挣扎,还有……你内心深处那份不愿熄灭的、想要被理解、被接纳的渴望。”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低语,精准地拨动着真嗣心中那根名为“孤独”的弦。那份属于孟卫的、穿越者的格格不入,那份属于碇真嗣的、被父亲遗弃的冰冷绝望,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揭开。

真嗣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烦躁。这种被看穿、被剖析的感觉,比面对律子的冰冷审视更加危险!他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处,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治疗结束。”他冷冷地对技师说了一句,不顾对方错愕的目光,翻身下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理疗仪的线缆被粗暴地扯掉。

“真嗣君,”渚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逃避痛苦,只会让荆棘生长得更快。试着……去感受它,接纳它。或许,你会发现,荆棘之中,也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他顿了顿,紫水晶般的眼眸深深地看着真嗣紧绷的背影,“……绿意。”

绿意?

真嗣穿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冷的意识里漾开一圈涟漪。他想到了公寓里那盆蔫头耷脑、被绫波丽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的绿萝。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拉上外套拉链,遮住那片狰狞的淤青,大步离开了诊疗室。脚步快而稳,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

渚薰坐在诊疗床上,看着真嗣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依旧。只是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期待,像是怜惜,又像是……某种早已注定的悲哀。

***

回到公寓时,天色已晚(地下都市模拟的黄昏)。客厅里弥漫着泡面和啤酒混合的颓废气息。美里瘫在沙发上,对着电视里的无聊综艺节目发呆,脚边滚着几个空罐。明日香的房门依旧紧闭。

真嗣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经过客厅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阳台的栏杆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不知何时又被放了回去。在惨淡的“夕阳”余晖下,那几片发黄的叶子显得更加可怜。

他脚步没停,推开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模拟的昏暗天光。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书桌上。

那本摊开的、记录着冰冷数据、装甲草图、战术推演和风险评估的黑色硬壳笔记本旁边。

静静地,放着一小卷崭新的白色绷带。

旁边,还有一小管未开封的消炎药膏。

东西放得很整齐,像是经过精确测量。

真嗣站在门口,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左肩的淤青在理疗后依旧隐隐作痛,指尖残留着拉扯理疗线缆时的冰冷触感,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渚薰那如同魔咒般的温柔低语。

他慢慢地走过去,手指拂过那卷绷带。纯棉的质地,很柔软。药膏的塑料管摸上去凉凉的。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只有东西本身。

是绫波丽。

只有她。

在他失控地怒吼“滚”之后,在他带着一身伤和渚薰带来的精神冲击回来之后,她无声无息地,留下了这个。

为什么?

是任务指令?是某种程序化的“医疗补充”?还是……别的什么?

冰冷的逻辑再次启动,试图解析。但所有的分析路径,在触碰到“绿意”和眼前这卷绷带时,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拿起那卷绷带。很轻。又拿起那管药膏。很凉。

左肩的疼痛感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灼热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真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到床边坐下,背对着房门。他脱下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那片狰狞的紫黑色淤伤。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微颤。

他拧开药膏,挤出一点带着清凉草药气息的白色膏体,涂抹在指尖。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灼热的伤处,带来一阵短暂而清晰的刺痛,随即是扩散开的微凉舒适感。

他涂得很仔细,动作有些生涩。药膏的清凉感压下了皮下的灼热,但深层的钝痛依旧顽固。涂好药,他拿起那卷崭新的绷带。撕开包装,扯出绷带头。

缠绕。

一圈。

两圈。

动作并不熟练,绷带缠得有些松垮,甚至歪斜。但他很认真。白色的棉布覆盖住那片刺目的伤痕,带来一种奇异的、被包裹的安心感。

他缠好绷带,用附带的医用胶布固定好。动作笨拙,远不如医疗中心的技师专业。但绷带的束缚感,药膏的清凉感,还有那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消炎镇痛效果,像一层薄薄的屏障,隔开了外界的冰冷和身体内部的躁动。

他穿上衬衫,扣好扣子。被绷带包裹的左肩依旧隐隐作痛,但感觉……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冰冷的数字和线条依旧。但在那代表“绫波丽(威胁等级:待评估)”的条目旁边,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写下任何新的备注。

窗外,地下都市模拟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人工天幕切换成了深沉的、点缀着虚假星光的夜幕。公寓里,美里电视的声音隐隐传来,明日香的房门依旧紧闭。

真嗣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灯。他拿起笔,在笔记本新的一页上,落下了第一笔。不是数据,不是草图,也不是战术推演。

他画了一根线条。

简单,笨拙。

然后,又添上了几片歪歪扭扭的叶子。

一盆小小的、蔫头耷脑的……绿萝。

在冰冷的钢铁森林里,挣扎着探出一点微弱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