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般的乌云沉沉压下,几乎碾碎了天地间最后一丝缝隙。
风,不再是风,而是裹挟着刺骨寒意与浓郁血腥的厉鬼哭嚎,疯狂抽打着这片被遗弃的山坳。
豆大的雨点砸落,冰冷,沉重,敲击在湿滑的乱石和泥泞的土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却洗刷不尽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走!快走啊——!”
一声凄厉到几乎撕裂夜空的呼喊,穿透了狂风骤雨。
凌雪,一个身影单薄却异常决绝的女子,死死挡在一道踉跄前行的身影之前。
她的丈夫江东来,昔日逍遥宗青年一代最耀眼的天才,此刻却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胛斜劈至肋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孩子似乎被这无边的杀意和母亲的嘶喊惊动,发出微弱而断续的啼哭。
江东来目眦欲裂,牙关紧咬,渗出血丝:“雪儿!要走一起走!”他想冲过去,想将她拉回身后,可失血过多和真气枯竭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来不及了!”凌雪猛地回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曾如秋水般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
“带着遥儿活下去!…活下去!”她的话语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刺入江东来的心脏。
就在他们前方不足百步,影影绰绰,黑压压一片。
那不是山石,不是林木,而是无数身披冰冷黑鳞软甲的奉天府武卫。
他们沉默如铁,眼神冷漠,手中的劲弩已然上弦,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密密麻麻,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之牙,牢牢锁定了这穷途末路的一家三口。
更远处,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矗立在高坡之上,气息渊深如海,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为首一人,身着玄色锦袍,面容在雨幕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古井,即使隔着狂风暴雨,那目光也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
他右手拇指上,一枚墨玉扳指在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电光下,流转着幽暗诡异的光泽。
奉天府掌令——慕容鬼章!
“江东来,束手就擒!交出通玄孽种,尚可留你全尸!”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被雄浑的真气裹挟着,盖过了风雨声,清晰地传入江东来耳中,是慕容鬼章身边的一名随从。
“放你娘的屁!”江东来爆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仅存的右手紧握长剑,剑锋所指,是漫天的仇雠。
“慕容老狗!我江东来纵是粉身碎骨,也必取你狗头!”
回应他的,是慕容鬼章微微抬起的右手,那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指,只是轻轻向下一挥。
“嗡——!”
弓弦震动的嗡鸣瞬间压过了风雨!那不是一支箭,而是数百支!冰冷的死亡之雨,撕裂雨幕,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目标,并非江东来,而是挡在他身前的凌雪!
“不——!!!”江东来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绝望的咆哮撕裂了喉咙。
凌雪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近乎燃烧的平静。
她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身后的丈夫和幼子筑起一道血肉城墙。
她体内残存的真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在身前形成一层淡薄得几乎透明的护罩。
噗!噗!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如同暴雨打在败絮之上。
那层微弱的护罩仅仅支撑了一瞬,便如同泡沫般碎裂。
第一支箭穿透了她的肩胛,带出一蓬血雾......
第二支、第三支......箭簇无情地撕裂她的衣衫,洞穿她的手臂、腰腹、大腿......
鲜血如同怒放的红莲,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疯狂蔓延,晕染。
她没有倒下。
她死死咬着牙,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却如同扎根的磐石,半步不退!更多的箭矢呼啸而至,狠狠地钉入她的身体。
一支利箭穿透她的胸膛,箭头带着温热的血,从后背透出。
又一支箭射穿她的脖颈,鲜血如泉涌出......
“雪儿——!!!”
江东来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曾经对他巧笑倩兮,温柔似水的妻子,在瞬息之间被射成了刺猬!
她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但她张开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死死地挡在他和襁褓之前。
终于,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仰面倒下。
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地望向江东来怀中的襁褓,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最终,那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凝固在雨夜的绝望之中。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更加凄厉的啼哭。
“啊——!!!!慕容鬼章!奉天府!我要你们死!全都给我死——!!!”
妻子的惨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江东来心中所有的疯狂与毁灭欲。
他仅存的理智被滔天的恨意彻底焚毁!通红的双眼中只剩下暴虐的杀意,体内残存的力量不顾一切地燃烧,沸腾,甚至不惜透支本源!
他放下婴儿,状若疯魔,手中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烈光芒,竟是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黑压压的箭阵和高坡上的仇敌!
他要拉上所有人为妻子凌雪陪葬!
“杀了他!快!”高坡上传来厉喝。
更多的弓弩抬起,致命的寒光再次锁定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江东来即将被新一轮箭雨彻底淹没...
“咻——!”
一道青碧色的剑光,比闪电更疾,比雷霆更怒!骤然从天而降!它并非一道,而是如同分裂的竹影,瞬间铺满了整个狭窄的山坳!
叮叮当当!噗嗤!噗嗤!
金铁交鸣之声与利刃入肉的闷响混杂一片!
那些射向江东来的箭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剑气之墙,纷纷被绞碎,崩飞!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奉天武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无匹的剑气拦腰斩断,鲜血内脏喷洒一地!
一道身影,如同踏着青竹的谪仙,却带着焚尽八荒的怒火,轰然落在江东来与追兵之间。
来人须发皆张,一身竹青色长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衣襟上绣着的逍遥流云纹已被鲜血染红。
他手中一柄古朴长剑兀自嗡鸣,剑尖斜指地面,滴滴答答淌落着敌人的鲜血。
逍遥宗六长老——江湛庐!
他背对着江东来,挺拔的身躯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挡住了所有指向儿子的冰冷箭簇和滔天杀意。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东来…带遥儿…走!”
高坡之上,慕容鬼章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
他缓缓转动着指间的墨玉扳指,寒潭般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道挡在绝路之前的青色身影。
风雨如晦,血腥弥漫。
襁褓中婴儿的啼哭,在震天的杀声与剑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刺耳。
婴儿懵懂睁大的瞳孔深处,倒映着这修罗炼狱般的一幕:倾盆的血雨,冰冷的黑甲,母亲倒下的身影,父亲疯狂的背影,还有那道如山般挡在身前,染血的青色......
还有,天边那轮不知何时穿透厚重乌云,冷冷俯瞰着大地的——妖异血月。
血色,成了这个雨夜唯一的注脚,深深烙印在初生的生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