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临河镇的悲泣与“加钱居士”的抉择

离开那场啼笑皆非的“黄皮子风波”,张守一、苏婉儿和王铁牛三人沿着愈发宽阔的河道,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临河镇。

甫一入镇,一股比柳林镇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压抑气息便扑面而来。河道穿镇而过,本应是水运繁华之地,此刻却死气沉沉。码头停泊的船只寥寥无几,船夫们蹲在岸边,眼神麻木地望着浑浊的河水。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伙计无精打采。

最刺眼的是,几乎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贴着崭新的、画着扭曲符文的黄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香烛和朱砂气味。但这虔诚的“辟邪”举动,却丝毫掩盖不住弥漫在整个镇子上空的、如同实质般的悲伤与恐惧。

“呜…我的儿啊…”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

“河神爷…求求您开恩…放过我们吧…”

压抑的哭泣声、绝望的祈祷声,从镇子深处隐约传来,如同钝刀子割在人心上。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怯生生地躲在门板后面,用恐惧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三个外乡人。

王铁牛扛着行李,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瓮声瓮气地问:“道长,苏小姐,这地方…咋比坟地还瘆得慌?”

苏婉儿眉头紧锁,作为记者的敏感让她立刻捕捉到了异常:“哭声…还有‘河神爷’?看来这里的问题不小。”

张守一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镇口,闭目凝神,仔细感应。眉心微蹙。此地的“炁”息,极其混乱淤塞!水汽弥漫本是常态,但此地水汽中却纠缠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寒怨戾**!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整个镇子。更深处,河道方向,隐隐传来一股**暴虐贪婪**的庞大妖气,如同潜伏在水下的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腥味。

“无量那个天尊…”张守一睁开眼,眼神凝重,“好浓的怨气!好凶的妖气!这‘河神’…怕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他心中那点对“大生意”的期待,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取代。师父那“血光之灾”的箴言,如同警钟般在脑海中回荡。

三人顺着哭声和压抑的气氛,来到镇中心一处稍显宽敞的土坪。这里聚集着上百号人,大多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穷苦渔民和镇民。人群中央,几个披麻戴孝、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正抱着两个小小的、裹着白布的躯体——那分明是两具孩童的尸体!尸体被水泡得肿胀发白,脖颈处有清晰的、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造孽啊!河神爷又收人了!”

“三天!才三天!老王家的小子,刘家的丫头…都没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下一个…下一个会轮到谁家?”

“乡老会的人呢?他们收了那么多‘祭品’钱,倒是请高人来啊!”

悲愤绝望的哭喊和议论在人群中弥漫。张守一三人挤进人群,看清了那两具小小的尸体,饶是见惯了生死的道士,也忍不住心头一紧。苏婉儿更是脸色煞白,紧紧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悲伤。

“这就是‘河神’索要的童男童女?”张守一低声问旁边一个抹泪的老汉。

老汉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张守一身上的道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道长!您是外乡来的高人吧?求求您!救救我们临河镇吧!”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带周围几个绝望的镇民也跟着跪下,哭声震天。

“快起来!快起来!”张守一连忙去扶,心中五味杂陈。

老汉泣不成声地诉说:“是河神…河神发怒了!要童男童女祭献…不然就兴风作浪,让我们打不到鱼,活活饿死!镇上的乡老会…就是陈老爷他们…说河神托梦,要收祭品…每家每户都得交‘人头税’!交不起的,就得抽签…抽中谁家…谁家的孩子就…”老汉说不下去了,捶胸顿足。

“胡说八道!”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是个脸上带着鞭痕的年轻渔民,他指着远处一座高门大院,“什么河神托梦!分明是陈扒皮那帮人搞的鬼!他们趁机敛财!那祭品钱,比往年交的鱼税还高十倍!交不起的,就逼着签卖身契!抽签?抽中的全是咱们这些没钱没势的穷苦人家!我亲眼看见,陈扒皮的管家,夜里鬼鬼祟祟往河里倒东西!还有…那河神显灵的时候,水里冒出来的黑影…看着…看着就像条成了精的大鲶鱼!”

“住口!赵三!你不想活了!”旁边立刻有人惊恐地捂住他的嘴,“让乡老会的人听见,扒了你的皮!”

“鲶鱼精?乡老会敛财?抽签只抽穷人?”张守一和苏婉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怒火。这哪里是神罚?分明是**人祸借妖行**!

“无量那个天尊!”张守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对着跪倒一片的镇民朗声道,“诸位乡亲请起!贫道张守一,乃正一盟威修士,专司驱邪缚魅!此等伤天害理、假借神名残害孩童之事,贫道既遇,断不能袖手旁观!”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用了点真炁),让绝望的哭喊声稍稍平息。镇民们抬起头,看着这个年轻却眼神坚定的道士,绝望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道长…您…您真能对付河神?”有人怯生生地问。

“哼!哪里来的野道士!在此妖言惑众!”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人群分开,几个穿着绸缎长衫、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在家丁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为首一人,留着山羊胡,眼袋浮肿,正是乡老会的头目陈老爷。他绿豆眼扫过张守一破旧(袖子还裂着)的道袍和年轻的样貌,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

“陈扒皮来了!”人群一阵骚动,敢怒不敢言。

“河神爷乃是庇佑我临河镇的一方正神!岂容你这等江湖术士污蔑!”陈老爷指着张守一,唾沫横飞,“童男童女祭献,乃是河神爷的旨意!是为了保我全镇平安!你这妖道,在此煽动民心,阻挠神祭,是想害死全镇的人吗?来人!给我把这妖言惑众的骗子轰出去!”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动!”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王铁牛如同铁塔般横跨一步,挡在张守一身前,那根小孩手臂粗的枣木棍子往地上一杵,“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都颤了颤!他铜铃般的眼睛怒视着陈老爷和家丁,浑身肌肉虬结,散发出骇人的气势。家丁们被他气势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你…你们想造反吗?!”陈老爷又惊又怒。

“陈老爷,”苏婉儿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带着留洋学生特有的锐气,“我是《沪上民声报》记者苏婉儿!这位张道长,是我请来调查贵镇‘河神’索命事件的!河神托梦?童男童女祭献?如此骇人听闻、有违天理人伦之事,我报必将详查到底,公诸天下!届时,自有官府和天下公论!您确定要现在动手,落个‘阻挠记者调查、暴力对待证人’的口实吗?”

“记者?《沪上民声报》?”陈老爷脸色瞬间变了。他这种地方土鳖,不怕官府(可能勾结了),但最怕的就是这些笔杆子厉害的洋学生记者!一旦见报,事情闹大,上面追查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哼!记者又如何?妖道又如何?”陈老爷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河神爷的旨意,岂是你们能揣测的?你们要查便查!但若因你们胡闹,惹怒了河神爷,降下灾祸,全镇的损失,你们担待得起吗?”他丢下狠话,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毒蛇般扫过张守一三人。

陈老爷一走,压抑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悲愤和期盼。

“道长!苏记者!你们一定要救救孩子们啊!”

“道长!求您除了那河妖吧!”

“我们…我们给您磕头了!”

呼啦啦,上百号穷苦镇民再次跪倒一片,哭声震天。一张张绝望而期盼的脸,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守一的心上。他看着地上那两具小小的、裹着白布的尸体,看着那些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孩子,再想想陈老爷那副贪婪的嘴脸…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什么血光之灾!什么师父的警告!什么赚钱修观!在这一刻,都被汹涌的愤怒和悲悯冲得无影无踪!

“都起来!”张守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和力量,他一把扶起面前的老汉,目光扫过跪倒的人群,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这活儿!贫道接了!”

“无量那个天尊!管它是鲶鱼精还是王八精!敢伤天害理,残害孩童!贫道定叫它魂飞魄散!还临河镇一个朗朗乾坤!”

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哭喊和欢呼。苏婉儿看着张守一那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毫无作伪的怒火与决绝,第一次,对这个“贪财油嘴”的小道士,生出了由衷的敬意。王铁牛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将枣木棍子高高举起,怒吼道:“对!道长!灭了那妖怪!俺铁牛给您打头阵!”

张守一感受着身后山呼海啸般的感激和期盼,感受着苏婉儿和王铁牛的支持,再摸摸怀里那几块所剩无几的大洋,一股豪气冲散了“赤字”的阴霾。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浊浪翻涌的河道,声音响彻河岸:

“乡亲们!准备朱砂黄纸!备好雄鸡黑狗!再给贫道找条结实的船!这‘河神’的买卖…道爷我今天就给它做‘黄’了!”

“不过…”他顿了顿,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市侩”悲壮:

“这活儿风险太大!对手太硬!材料损耗惊人!事后…得加钱!陈老爷那份‘祭品钱’,道爷我要定了!拿来给孩子们买米买肉压惊!”

众人:“……”

苏婉儿:“……”

王铁牛(憨憨地):“对!加钱!给道长买馒头!”

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河面,粼粼波光映照着临河镇压抑的轮廓,也映照着年轻道士那混合着“济世豪情”与“劳务费焦虑”的侧脸。一场注定惨烈、充满未知与“血光”的屠妖之战,即将在这悲泣的河畔拉开序幕。张守一摸了摸桃木剑上的裂纹,感受着河风中那令人作呕的妖腥气,心中默念:

“师父…您这血光之灾的箴言…弟子怕是躲不过去了。但为了这些孩子…这‘赤字’,弟子…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