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两位醒了没有啊，我们包夜结束包早要开始了。“
网管不耐烦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劈开了我混沌的梦境。我猛地从网吧的沙发椅上弹起来，口水还挂在嘴角，眼前是闪烁着游戏界面的显示器。
“好的，下机了。“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顺手抹掉嘴角的口水印。
金刚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睡得正香，脑袋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呼噜声震天响。我伸了伸懒腰，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七点半。
“我靠！“我一把拍醒金刚，“八点军训集合！“
金刚一脸懵逼地睁开眼，嘴角还挂着泡面汤的痕迹：“啥？我们不是在打团吗？“
“团你个头！快跑！“我拽起他就往外冲。
九月的武汉，早晨的阳光已经毒辣得像个火炉。我们像两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从网吧一路狂奔到二期宿舍。汗水浸透了T恤，黏糊糊地贴在背上。金刚边跑边往身上套军训服，活像一只笨拙的企鹅。
“等等我——”金刚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
“等个屁！迟到了赵巨胖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我头也不回地吼道。
小礼堂门口，赵毅民——我们电子信息专业的辅导员，正叉着腰站在那里。他那张圆脸上写满了不悦，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一尊发怒的弥勒佛。
“你俩搞么笔？”赵巨胖的武汉口音浓重得能滴出水来，“想记过是吧？第一天就玩迟到？站最后面去，听到没？”
我和金刚灰溜溜地钻进了队伍最后排。礼堂里空调开得十足，可我后背的汗却越冒越多。台上校领导的讲话像催眠曲一样飘进耳朵，我强撑着打架的眼皮，心里把昨晚决定通宵的自己骂了八百遍。
“......希望同学们在军训中磨练意志，培养纪律......”
金刚用手肘捅了捅我，压低声音说：“你看赵巨胖那肚子，我打赌他大学军训时肯定没及格。”
我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赵巨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我们立刻站得笔直，假装认真听讲。
开幕式终于结束，人群开始往外涌。我和金刚刚想开溜，就被赵巨胖一把揪住。
“你们两个，跟我来办公室。“他脸上的肥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办公室里，赵巨胖坐在转椅上，手指敲打着桌面：“姓名？学号？”
“周裴英，2010XXXXXX。”
“金刚，2010XXXXXX。”
“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吗？”他眯起眼睛。
“因为迟到。”我低着头回答。
“不光是迟到！”赵巨胖突然提高音量，“是态度问题！大学不是高中，没人天天盯着你们，但基本的纪律要有！”
他滔滔不绝地训了十分钟，从校规校纪讲到人生理想。我盯着他衬衫第三颗扣子，那里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会崩飞出去。
“......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直接记过！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我们异口同声。
走出办公室，金刚长舒一口气：“妈的，比高中班主任还啰嗦。”
我正要附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铁，待会帮我个忙阔以不？”
回头一看，是黄曦。这家伙是我们寝室最有钱的本地人，家里做房地产和酒水生意，一米八的个子，笑起来阳光灿烂。
“你要搞么斯？”我用武汉话问他。
黄曦露出他那标志性的105度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得像是用量角器量过：“我发现我喜欢的姑娘了，就在营销系，叫张雪菲。我待会休息给她送水，你帮我拿一下。”
我上下打量他：“不是，你这体格一瓶水还需要我拿着？”
“你就说你克不克吧，一句话滴事。”黄曦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已经带上了威胁。
看着外面毒辣的太阳，我咬了咬牙：“好，我去。”
中午，黄曦拉着我进了学校小卖部。直到收银台前堆起四座“饮料山”，我才明白为什么他需要帮手。
“你这是要把小卖部搬空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购物篮里的几十瓶饮料，从矿泉水到功能饮料，从果汁到碳酸饮料，应有尽有。
黄曦得意地眨眨眼：“把退路都想好了。她说不爱喝这个，我就拿出那个，总有一款她喜欢。”
我对他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下午的军训像在蒸笼里进行。太阳晒得塑胶跑道发烫，热气从脚底往上窜。教官是个皮肤黝黑的精瘦汉子，话不多但要求极严。我们站军姿站得双腿发颤，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瞬间就被蒸发。
“休息十五分钟！”教官终于吹响了哨子。
人群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黄曦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们提着几大袋饮料穿过操场，走向营销系的方阵。
“卧槽，黄老板大气啊！”罗成和马尹不知从哪冒出来，伸手就要拿饮料。
“等一哈再请你们喝，几分钟啊。”黄曦用胳膊挡开他们，径直走向一个扎马尾的女生。
那就是张雪菲。即使在统一的军训服下，也能看出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你好，我是电子信息的黄曦，喜欢运动，美食。”黄曦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今天想请你喝点东西，以后有空的话一起去看个电影吃点东西逛逛？”
说着，他递出一瓶运动饮料。
张雪菲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同学，我不爱喝这个。”
黄曦早有准备，转身冲我招手：“老铁，快过来！”
我提着四大袋饮料，胳膊酸得快要断掉：“妈的累死我了，你装个逼就把饮料全他妈给我提着。”
“这里面什么都有，总有你喜欢的一款的。”黄曦把袋子一股脑放在张雪菲面前，动作潇洒得像在献花。
张雪菲和周围的女生都笑了起来。她挑了一瓶柠檬茶，轻声说了句“谢谢”。黄曦正要乘胜追击，一声怒吼从背后炸响：
“你俩干什么？随意串班，还骚扰女同学？”
赵巨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脸涨得通红，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的。
“又是你！早上迟到，现在还敢串班？老子说话不好用是吧？”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黄曦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我叫他来帮忙的，有什么事冲我来。水也是我买的，和他没关系。”
两个一米八多的男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黄曦虽然年轻，但气场丝毫不输。赵巨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就要守学校的规矩！你是完全不把规章制度和我放眼里了？”
“是啊，肥笔。”黄曦毫不退让，“关心一哈同学有什么不行？我来请营销系的同学喝点东西不行？”
说完，他转身把饮料分给营销系的每个人，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自家客厅招待客人。
赵巨胖的拳头已经握紧，眼看就要爆发。这时，教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俩还不赶紧回来？休息结束了，立刻归队！”
教官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赵巨胖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
回到队伍里，我的后背全湿透了。教官走到我们面前，压低声音说：“我能帮的只有这些。军训完后我管不着，现在你们归我管。不惹事也不怕事。”他顿了顿，“看在你俩请我战友们喝水的份上。待会算算人头，自己班上一人买一瓶饮料，还不滚蛋？”
我和黄曦对视一眼，突然觉得这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教官顺眼多了。
下午三点多，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瞬间就把操场变成了池塘。
“下雨了！训练取消！”教官宣布道。
整个操场爆发出欢呼声。我们冲回宿舍的路上，雨越下越大，但没人care。寝室群里炸开了锅，大家提议出去吃东西上网，罗成兴奋地连发三个“冲冲冲”的表情包。
网吧里，我们四人开黑打DOTA。罗成的操作让我想砸键盘——他的海民一个雪球把我残血逃生的牛头滚进了敌方五人中间。
“罗总！你是对面派来的第六人吧？”我哀嚎道。
“失误失误！”罗成讪笑着。
连输三把后，马尹神秘兮兮地说：“看来只能割你点非常规手段了。”（这句话是马总用天门话说的）
他打开一个网站，下载了个插件。重新进入游戏后，地图全亮了。
“卧槽，开挂？”我震惊道。
“嘘——小点声。”马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靠着“非常规手段”，我们连赢五把。直到马尹和罗成的屏幕上同时弹出一条消息：“由于系统检测到用户开启了第三方插件，您的账号将停封至2022年...”
“草！”马尹一拳砸在桌子上。
晚上九点多，我们吃完烧烤回宿舍。手机突然震动，高中班级群弹出一条消息：
“大家有没有空出来聚个餐？有些同学要到外地去了，本地的有人想出来聚个餐唱唱歌吗？”
群里瞬间被“1”和“可以”刷屏。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不决。
高三六班。那个吵吵闹闹的班级。记得刚分班时，我是个沉默寡言的小透明，是那群活泼过头的同学硬把我拉进了他们的圈子。班长组织的生日惊喜，运动会时的加油呐喊，晚自习偷偷传的纸条...他们像一束光，照进了我封闭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1。”
放下手机，我打开衣柜准备洗澡。清一色的黑色T恤整齐排列着——不是我喜欢黑色，而是黑色显瘦。镜子里的自己依然圆润，大学一个月的自由生活并没有让我瘦下来。
“什么时候才能穿修身的衣服啊...”我自嘲地笑了笑，疲惫地倒在床上。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武汉的天气就像大学生活，永远充满意外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