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弃婴,父母,伊甸

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星云裸露的每一寸皮肤。他猛地抽噎了一下,吸入的不是熟悉的、带着显示器静电味道的卧室气息,而是混杂着冰雪颗粒、某种枯草腐烂以及浓重尘埃的凛冽寒风。这风噎住了他的喉咙,逼出不成调的、属于婴儿的尖锐啼哭。

他徒劳地蹬动着包裹在单薄破布里的短小四肢,视野模糊成一片旋转的、令人作呕的黑暗与偶尔掠过的惨白雪光。最后的记忆碎片狠狠扎进脑海:幽蓝深邃的量子之海加载画面,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在彻底熄灭的屏幕上无声跳动——5…4…3…然后是绝对的黑暗与失重。游戏?穿越?荒谬的念头被婴儿脆弱的神经和刺骨的寒冷撕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恐惧,以及求生的啼哭。哭声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微弱,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吞噬。

“妈妈!那边!有声音!”一个清脆的、带着明显童稚口音的女孩子声音穿透风雪,像一道微弱的火苗,突兀地刺破了这片死寂的荒野。

雪地上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声,急促而凌乱。几束摇晃的手电光柱划破黑暗,最终定格在雪窝里那个裹着破布、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小襁褓上。

光柱晃得星云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只剩下无休止的寒冷和眩晕感。

“天哪!一个孩子!”一个温和但难掩震惊的女声响起。

“快!快抱起来!要冻死了!”紧接着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脚步声更近了。星云感觉到刺眼的光源移开了一些,随即,一股带着淡淡暖意和某种清甜香气的怀抱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冰冷的雪窝里托了起来。那怀抱很柔软,却带着微微的颤抖,显然主人也很紧张。一块带着体温、触感细腻的织物轻柔地裹住了他冻得发僵的小脸和身体,那温暖几乎让他瞬间停止了哭泣,只剩下无意识的抽噎。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睛。很大,即使在昏暗的手电光下,也像沉在深潭里的两枚温润琥珀,清澈得不可思议,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一种初见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视线稍稍清晰,他看到了抱着自己的女孩。她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年纪,被厚实的羽绒服裹得像个圆滚滚的雪球,帽子边缘露出几缕卷曲的、在微弱光线下泛着深金色的发丝。小脸冻得有些发红,鼻尖也是红的,但丝毫不减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精致感。她正笨拙而认真地用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将他裹紧,动作轻柔得生怕碰碎了他。

“可怜的小家伙…”女孩的母亲俯下身,轻轻拂去星云小脸上沾着的雪粒,声音里满是怜惜,“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对拯救生命的郑重感:“妈妈,他好小,好冷。我们带他回家,好不好?”她转向旁边的男人,语气是纯粹的恳求,“爸爸?”

男人,显然是女孩的父亲,没有立刻回答。他眉头紧锁,用手电仔细照着四周的环境——除了茫茫雪野和远处模糊的山影,什么都没有。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婴儿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碰了碰星云冰冷的小手,又摸了摸他单薄襁褓下同样冰冷的脚丫。那触感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还能怎么办?”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果断,“总不能看着他冻死在这里。先带回去,再想办法找他的家人。”

“太好了!”女孩欢呼一声,小脸上瞬间绽开明亮的笑容,如同阴霾雪夜里骤然点亮的一盏小灯。她更加小心地收紧手臂,将怀里冰冷的婴儿抱得更稳些,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对着怀里的小婴儿轻声细语,语气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别怕哦,小不点,我们带你回家啦。我叫伊甸,”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注定将缠绕星云一生的名字,“伊甸·维纳斯(Eden·Venus)。”

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星云混沌的婴儿意识中炸开!

伊甸?!

那个名字,像一把淬火的钥匙,猛地捅进他记忆深处锈死的锁孔!《崩坏3》!前文明纪元!黄金的英桀!逐火之蛾!还有……那终将吞噬一切的崩坏!以及……那个最终在月光下微笑消散的,如飞花般绚烂而决绝的身影——爱莉希雅!

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婴儿脆弱的思维堤坝。前文明!这里是崩坏降临之前,人类尚在懵懂无知中走向辉煌与毁灭深渊的时代!而他,一个来自未来的游戏玩家,竟以一个弃婴的姿态,一头栽进了这个注定被血色浸染的纪元旋涡中心!

极致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着,比这雪夜更甚地攫住了他。他想尖叫,想挣扎,想质问这该死的命运,但喉咙里只溢出几声无力的呜咽。最终,这巨大的冲击彻底压垮了婴儿羸弱的神经。黑暗温柔地、不容抗拒地涌了上来,吞噬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吞噬了雪夜,吞噬了一切。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知,是那个名为伊甸的女孩怀抱的温暖,以及她身上那股清甜、却让他灵魂为之战栗的香气。

……

意识像沉船缓慢上浮。再次睁开眼,映入星云眼帘的是一盏温暖柔和的吸顶灯,光线透过精致的磨砂灯罩洒下来,在粉刷成淡鹅黄色的墙壁上投下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牛奶的甜香和一种干净织物的清新气味,取代了雪夜的凛冽与尘埃。他躺在一个铺着柔软厚实垫子的婴儿床里,身上盖着轻暖蓬松的鹅绒被。

“醒了醒了!妈妈,快看,小家伙醒了!”清脆熟悉的声音带着雀跃在耳边响起。

星云转动还有些滞涩的视线,看到小伊甸正趴在婴儿床的木质围栏上,小脸几乎要挤进栏杆之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纯粹的欣喜和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她穿着一件暖黄色的毛绒家居服,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一个气质温婉、面容与伊甸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端着一小碗温热的牛奶糊糊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醒了就好。饿了吧,小宝贝?”她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星云的小脸和手,动作温柔熟练。

这里是伊甸的家。温暖、明亮、安全,与那个差点将他冻毙的雪夜判若两个世界。但星云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死海。前文明纪元。崩坏。爱莉希雅的牺牲……这些词汇如同沉重的冰锥,一下下凿击着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不!他不能只是躺着,等着命运的车轮碾过!那些在游戏里让他为之欢笑、为之落泪的身影,那些在崩坏中挣扎、燃烧、最终陨落的英桀们……爱莉希雅、梅博士、凯文、华……还有眼前这个,未来将用歌声抚慰整个纪元悲伤的“黄金”伊甸……她们不该走向那样的结局!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决心,在婴儿小小的胸腔里燃烧起来。他要活下去!他要变得强大!他要改变这一切!不惜一切代价!

改变的契机,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降临。

维纳斯夫妇,伊甸的父母,是典型的、开明而富有教养的知识分子阶层。父亲罗伯特·维纳斯在一所综合性大学担任文学系教授,母亲艾米丽·维纳斯则是一位颇有声誉的钢琴教师。对于这个在风雪中捡到的婴儿,他们倾注了极大的善意和耐心。出于寻找其原生家庭的责任感,也为了日常照顾的方便,罗伯特教授开始有意识地在星云醒着的时候,抱着他在书房里处理工作,或者朗读一些书籍。

起初,罗伯特只是习惯性地对着这个安静的小听众念诵一些优美的诗歌片段,或者讲述一些简单的童话。直到有一天,他抱着星云,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古代史诗集,里面夹杂着一些古老语言的片段注释。当他无意间用拉丁语念出其中一句箴言时,怀里一直安静聆听的婴儿,突然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指,精准地点在书页下方对应的现代通用语翻译上,同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带着疑问音调的“嗯?”

罗伯特教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愕地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婴儿,又看看自己手指点着的那行拉丁文和下方对应的翻译。书房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壁炉里柴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艾米丽!伊甸!”罗伯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们快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维纳斯家的一场小型认知风暴。艾米丽弹奏不同风格的古典乐曲片段,星云在摇篮里会随着欢快的莫扎特手舞足蹈,而在听到肖邦的夜曲时则会安静下来,眼神专注。罗伯特拿出不同语言的幼儿识字卡片,星云能准确无误地指出“苹果”的图片,无论卡片下方标注的是通用语、英语,还是罗伯特特意测试的、相对冷门一些的法语或西班牙语单词。他甚至尝试着用简单的积木块,在伊甸的帮助下搭建出复杂的、远超同龄婴儿理解能力的几何结构。

“神迹…”罗伯特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看着坐在地毯上,正用稚嫩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流畅地划动、浏览着基础数学互动课程的星云,声音干涩,“艾米丽,这绝不是普通的天赋。他的大脑…像一块干渴的海绵,在疯狂吸收一切能接触到的信息。”

艾米丽捂着嘴,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他才一岁多…罗伯特,这太…太不寻常了。”

“爸爸!妈妈!快看弟弟!”小伊甸兴奋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和图形,“弟弟教我画的!他说这是‘公式’!虽然我看不懂,但弟弟好厉害!”她看向星云的眼神里,早已超越了最初单纯的喜爱,充满了近乎崇拜的星星眼。弟弟的“厉害”,是她最珍视的宝物。

“是…是很厉害。”罗伯特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虽然稚拙却结构清晰的简单代数式和几何示意图,指尖微微发凉。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平视着星云那双异常沉静、完全不像婴儿的眼睛,语气慎重:“孩子,我知道你听得懂。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星云停下了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的手指。他抬起小脸,看着罗伯特教授镜片后那双睿智而带着探询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满脸关切和骄傲的艾米丽,最后目光落在伊甸那张因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上。他伸出小手,没有指向玩具,也没有指向食物,而是坚定地、缓慢地指向了书房里那顶天立地、塞满了书籍的巨大书架。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乌黑的瞳仁里,燃烧着一种让成年人都为之心悸的、近乎悲壮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