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机缘3
- 关于争家业是为了娶媳妇这件事
- 堂前晏
- 3067字
- 2025-06-28 11:33:20
一阵春雨过后,打湿了枝头的红情绿意,地上铺了一层深浅不一的花瓣。叶峥踩着越发浓郁的春色踏入应府。铜制门环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珠,廊下悬着的琉璃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侍女引他穿过九曲回廊,绕过爬满紫藤的月亮门,西跨院深处坐落着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竹影婆娑间,青石板小径蜿蜒至朱漆门前,门楣悬着鎏金匾额“离枝居”,字迹苍劲有力,隐有兵戈之气传来。
叶峥觉得不喜欢。
应澄的字就是武将风格,笔锋间常带破锋飞白,配不上他娇滴滴的小姑娘。总有一天我要把这破匾给换掉。
侍女将叶峥引入了书房,给他恭敬上了茶水和点心。“小姐昨夜睡得晚了,今日着实有点懒床,叶先生稍候。小姐说,你可随意逛逛书房,不必拘谨。”
叶峥还是第一次踏入应荔珺的小院,以往她都是笑意盈盈地在前厅等他。今日恐是怕他等急了,才将自己引入后院的。他还有几次夜闯,但也都规规矩矩地立在院子外吹箫,并不曾进来。
他站起身,随意观察了下属于应荔珺的空间,心中有着隐秘的欢喜。左手边整面墙的酸枝木博古架上,线装书和胭脂匣错落摆放:《花间集》、《妆台记》、《齐民要术》摆在最显眼趁手的地方,各地的游记、地理志等放在上一层。再上面是各种瓶瓶罐罐,叶峥认出那雕花螺钿的是胭脂盒。旁边那个青瓷小罐里是什么他不清楚,待拿下来细看,却发现上面贴着小字“秘制腮红,用后我手上起了红疹,半日消失”。
叶峥能想到她看着红疹生气时候的样子,心里忍俊不禁。以后怕是还要教新雨多读药理的书,给她好好把把关,别什么东西都乱混一通的瞎用。
他还在想这么高的博古架,她如何才能取到顶层的书籍,却瞥见角落里斜倚着一架长梯,梯面竟有寻常案几宽。最精巧的是从第三级台阶开始,每级内侧都设有暗阁,可随意搁置书卷或茶盏。最高级踏板暗藏机关,掀开后竟是个带软垫的凹槽,若是倦了可以半倚半坐其上,指尖触手可及满墙书香。
叶峥走到她的书案前,这张书案也比别处的要宽大,因为它既是书桌也是香粉工作台。左边那侧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本名为《万紫千红》的书册正倒扣在书案上。叶峥拿起那书细瞧,里面的字肆意飞扬,似乎记载着游历心得。
“平顺二年,听闻绮县秋山中有一遇露即化的胭脂藤,心生好奇,故而驱车前往。山民安居,无论男女,皆乌发如瀑。细问知晓,山民皆于晨间采集胭脂藤汁水洗发,经年积累,即使耄耋老人也不生白发,且发间隐有幽香。”
后面甚至详细记录了笔者如何采集胭脂藤汁水,打算回京研究其间的奥秘,却发现长途带回的汁水早已腐败发臭,只好悻悻作罢。
看来这汁水只能现取现用,无法长途运输。
叶峥在意的是那个时间地点,“平顺二年”,“绮县秋山”。
他当年从应家离开后,被外祖家送去拜师学艺,师门所在就是绮县秋山。
他走出书房,数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某个梅雨绵绵的午后,他背医理学纵横学实在乏了,常山中散心,曾于山林间匆匆瞥见一抹茜色裙摆,身后似有高手随同。他当时烦忧,暴力横生,害怕受到高手气息的挑衅,惹出什么祸端,就避开了。
现在想来,那年他们的足迹在秋山的雾霭中,曾无数次交错。
他曾遗憾他们错过的那几年,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如一株深谷里的山茶,在晨雾中舒展花瓣,于暮雨中轻颤花蕊,长成了如今这般最艳丽的色彩。
却原来,命运早就将红线系在秋山的草木间,那些以为的错失的时光,其实都是重逢前的序章。
叶峥的心间一时被喜悦填满,相思成疾,即使只是曾与她看过同样的风景,亦算是相守。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抚摸书册上的字迹,仿佛透过文字,能感受到她曾经的好奇,欣喜,失望和苦恼。他的小姑娘在红尘万丈里坦坦荡荡地活着,感受山间的风,人间的善,七情六欲无不生动可爱。
叶峥放下书册,看见右侧的书案上摆满了捣药罐、量粉秤、雕花银筛子等香粉调制工具。琉璃盏里泡着的蒲公英已经沉底,似是泡了一夜,刚才侍女也说她是昨夜无法安眠,所以是昨夜在调配凝露吗?
叶峥抬头,他已闻见了她身上特有的茉莉香。他都不曾发觉,自己只要感受到她的存在,就会忍不住扬起嘴角。海棠红的襦裙卷着她清越温软的声音传来:“让叶先生久等了。”,小鹿眼里闪着被人抓包晚起的羞赧,但是只有一点点。她今日眼尾描了浅红的妆,此刻因笑意愈发鲜亮,让他想起去年雪夜出诊,偶然瞥见的,从朱墙内探出头的那枝红梅。
“无妨,听闻小姐昨夜又失眠了。”叶峥从药箱中取出脉枕,应荔珺熟练地将晧腕搭上去,新雨站在一旁未动。叶峥看了她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直接搭在了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
“嗯,先生给配的安神香点完了,昨夜我听着雨滴敲打窗棂,本来都打瞌睡了,结果突然刮了一阵风,猛地拍了下窗,吓了我好大一跳,人清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小的抱怨。
新雨想,小姐想必是极其信任师父的吧,她在人前总是端庄,不会使小女儿的性子,更不会埋怨什么。可是却无意中总是跟师父分享很多自己生活的小细节。
叶峥已经收回了手,他从药箱中拿出调配好的安神香,递给一旁的新雨。“安神香的配方有点娇贵,需得采集很多名贵的材料,且无法存放太久,否则影响药性。虽然此香于人体没什么妨碍,但若总是依赖外物入眠,恐小姐的病症难愈。”
“可我就是睡不着嘛。”她越发娇嗔,连寿春的乡音都出来了。“先生知道当年世家的南迁吧?”她眨巴着大眼睛,看得叶峥的耳朵开始泛红。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耳垂,道:“知道。”
“当年南迁的路上,我好像目睹过一次刺杀,然后昏迷了两天,高烧不退,你不知道,我差点就烧傻了。好不容易醒来了,就得了失眠之症。”
她语气真挚,好像当年那场高烧真是什么危及性命之事,让她险象环生。若不是叶峥后来细细打听过她不记得自己的原因,还真要信了她的话。其实后来她恢复得不错,除了忘了一些事一个人。
“这样说来,怕是因为受了外部刺激,导致小姐罹患失眠之症。如此看来,若是能还原当日的场景.....”
“不要不要。”应荔珺连忙挥着小手,不自觉地远离了一点叶峥,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我可不要想起以前的事情,肯定很可怕,不然我怎么会患病。”
叶峥看着他们之间突然拉开的距离,茉莉香都似淡了,心里不爽,恨不得立刻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安慰她别怕,自己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小姐不必惊慌。”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医者疗疾拯溺,必循患志而行。小姐既不愿,我们再想别的对策。”
“谢谢先生。我是不是一个很不听话的病人?”
此话一出,即使是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的晚秋也觉察出不对劲了,小姐从来不曾用求安慰的语气,对着外人说过话。她悄悄拉了拉新雨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看看小姐反常的举止,被新雨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叶峥写药方的手指一顿,“不是,小姐一直很听话。”他声音温柔,垂眼继续在纸上书写,“我给小姐把药方调整一下,安神香尽量不要夜夜都点。小姐白日也可加大活动量,午后尽量不要小睡。这样晚间也会好眠一点。”
“嗯。”她瞅准了叶峥放下笔的瞬间,伸出两只小手,恭顺地要去接他的药方,以此显示她是真的很听话。
叶峥顿了顿,将药方放在她手上,小心翼翼避开了她细白的手指。
应荔珺将药方转交给新雨,她看了一眼叶峥,发现师父全副身心都在小姐身上。郎有情妾有意,神仙眷侣。
应荔珺突然又想起一事,自己在脑子里转了转想要说的话,觉得有点难为人。叶峥却似十分了解她,他将脉枕收入药箱,问道:“小姐可是还有事想问?”
应荔珺捏了捏帕子,道:“先生,那场病后,我除了夜间失眠,好像还丧失了一段记忆,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叶峥身下的手紧紧攥起,指尖泛白。她似也知道要求过分,声如蚊呐地道:“不知先生除了刺激疗法,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让我想起来?”
“忘了就忘了吧,小姐当知心宽才能病好,总是忧思过去,恐你的朋友也会不安。”叶峥站起了身,“也许你们已经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