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绣坊声誉起风波

腊月的风卷着残雪往人脖子里钻,织锦坊的朱漆门匾被吹得吱呀作响。

苏挽月正低头绣一对并蒂莲帕子,银针在素绢上穿梭如蝶,忽听得外头传来砸东西的声响。

“黑心绣坊!拿次货骗咱们!”

“瞧瞧这金线,一扯就断!”

她放下绣绷,刚走到廊下,就见三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把绣品往地上摔。

为首的络腮胡踩住一匹湖蓝锦缎,油渍麻花的鞋底在缎面上碾出个黑印子,旁边两个举着褪色的白布横幅,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织锦坊坑骗百姓”。

李掌柜攥着算盘冲出来,脑门儿上的汗把帽檐都浸透了:“几位客官这是做什么?

有话好商量......“

“商量?”络腮胡把锦缎往他怀里一甩,“上个月在这儿买了十匹喜服料子,今儿新娘子上头盖,金线全开了!

你说怎么商量?“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苏挽月盯着那汉子的眼睛——他骂得唾沫横飞,可眼尾却总往街角的茶楼瞟。

再看他脚边的“次品”,那匹湖蓝锦缎的金线分明是苏挽月亲自绣的“缠枝莲”,走线匀密,根本不可能一扯就断。

“李掌柜,您瞧这......”钱嬷嬷揪着围裙角凑过来,声音发颤,“昨日林小姐刚被送回尚书府,今儿就出这事儿......”

苏挽月垂眸抚过腕间的墨玉扳指。

前世她被苏晚晴顶替嫡女身份时,也见过类似的戏码——那时候她缩在绣房里哭,结果织锦坊被砸得稀巴烂,连老掌柜都被气病了。

“阿朱。”她唤来身边小丫鬟,“去西市问问,最近有没有人在茶棚里打听绣坊的生意,再看看这几个汉子昨儿在哪儿落脚。”

阿朱应了声,裹紧棉袄跑了。

苏挽月转身对李掌柜道:“您且去后堂,把这月的绣品订单和老顾客的谢礼单子找出来。

钱嬷嬷,劳烦您去请张夫人、陈大奶奶她们来坐坐,就说新到了蜀锦,想请她们挑样儿。“

钱嬷嬷愣了愣:“可外头......”

“您忘了张夫人上月还说,咱们绣的并蒂莲帕子得了老夫人的赏?”苏挽月轻笑,“她们若肯来,比咱们说一百句都有用。”

钱嬷嬷眼睛一亮,忙不迭应下。

这边苏挽月走到廊下,指尖捏着帕子掩了掩口鼻:“这位大哥说金线开了,不知能否让我瞧瞧?”

络腮胡梗着脖子把帕子甩过来。

苏挽月接过,对着日头一照——帕子边缘的金线果然有几处断裂,但断口齐整,分明是用剪刀剪的。

她抬眼时温婉笑意未减:“大哥这帕子,怕不是在当铺当回来的?

上月陈大奶奶丢了块帕子,正满京城找呢。“

“你、你胡说!”络腮胡脸涨得通红。

“我胡说?”苏挽月指尖轻轻划过帕子角落的暗纹,“咱们织锦坊的绣品,每块帕子右下角都有个‘月’字暗绣,您这块......”她翻转帕子,“怎么是个‘晴’?”

围观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有个买菜的婶子踮脚看了眼:“真的!

我闺女上月在这儿买的帕子,我还特意翻来看过,确实有个小月亮!“

络腮胡额角冒了汗,另一个瘦子忙扯他袖子:“大哥,要不......”

“慌什么!”络腮胡瞪了瘦子一眼,又转向苏挽月,“就算帕子有问题,那锦缎总能作数吧?”他抬脚又要踩地上的锦缎,苏挽月突然开口:“孙公子前日还说,要订三十匹这样的湖蓝锦缎给太夫人做寿衣呢。”

“孙、孙公子?”络腮胡的脚悬在半空,声音都打了颤。

孙公子是京中有名的阔少,最是护短。

去年有个布庄说他订的料子有问题,他直接带人砸了布庄,还让那掌柜跪着把料子全买回去。

苏挽月垂眸理了理袖口:“孙公子昨日还跟我说,这锦缎的金线绣得比宫里的都精致。

若让他知道有人在这儿说这锦缎是次品......“她顿了顿,”大哥可知孙公子的马前卒,是哪个衙门的?“

瘦子的腿开始打晃:“大哥,我听说孙公子的表舅是巡城司的......”

“够了!”络腮胡狠狠瞪了瘦子一眼,又堆起笑冲苏挽月作揖,“妹子,我们就是被人当枪使了!

这就走,这就走!“

他踢了踢地上的绣品:“都给我捡起来!”

正乱作一团时,钱嬷嬷带着人来了。

张夫人撑着鎏金伞,陈大奶奶扶着她的胳膊,后头还跟着七八个太太奶奶。

张夫人一眼看见地上的锦缎,拍着伞柄道:“这不是我上月订的喜服料子?

我儿媳妇穿了月余,洗过两回都没起线!“

陈大奶奶拿起帕子看了看:“这帕子的针脚,分明是苏姑娘的手艺。

我上月还求她给我绣了对鸳鸯呢!“

围观的人纷纷附和:“张夫人都说话了,还能有假?”“就是,我前儿刚在这儿买了个肚兜,绣得可好了!”

络腮胡的脸白得像雪,带着两个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掌柜擦着汗过来,握着苏挽月的手直抖:“苏姑娘,多亏你了!

这月的月钱,我给你涨五两!“

苏挽月笑着摇头:“李掌柜,咱们绣坊的声誉是靠针脚堆出来的,我不过是说了实话。”

人群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檐角的冰棱洒在她脸上。

阿朱从街角跑回来,凑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几个汉子昨儿在醉仙楼喝酒,是尚书府的春桃给的银子。”

苏挽月捏了捏墨玉扳指,指节泛白。

前世苏晚晴也是这样,先坏她名声,再断她生路。

可这一世......她抬眼望向尚书府的方向,眼底闪过冷光。

是夜,织锦坊打烊后,李掌柜特意让厨房炖了鸡汤。

钱嬷嬷端着碗过来,脸上的笑比往日真诚了几分:“苏姑娘,我今儿才算明白,您这温婉模样底下,藏着好手段呢。”

苏挽月低头喝汤,只作没听见。

窗纸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檐角的雪扑簌簌落下来。

尚书府里,苏晚晴把茶盏砸在春桃脚边:“废物!

连几个泼皮都管不住?“

春桃跪在地上发抖:“姑娘,那苏挽月......她提了孙公子......”

“孙公子?”苏晚晴捏碎了茶盏,瓷片扎进掌心,“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孙公子说话?”她盯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脸,突然笑了,“行啊,苏挽月,你不是喜欢出风头么?

等过些日子,我让你连绣针都拿不稳!“

窗外的月光穿过雕花木窗,在她脸上割出细碎的影子。

而此刻的织锦坊里,苏挽月正借着烛火补绣那对并蒂莲。

针脚在帕子上开出两朵花,一朵素白,一朵绯红——像极了某些即将破土的因果。

腊月的雪化得快,不过旬日,檐角的冰棱便融成水珠,叮咚坠在青石板上。

织锦坊的朱漆门匾下,挂起了两盏新扎的红绸灯,映得往来的太太小姐们鬓边珠翠生辉。

李掌柜站在柜台后,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自那日风波后,绣坊的生意非但没跌,反而更火了。

张夫人带着三个妯娌来订了二十匹喜服料子,陈大奶奶拉着诗社的姐妹们把新到的蜀锦抢了个空,连西市的布庄都派人来问,能不能代销织锦坊的帕子。

“苏姑娘,您看这匹柳黄缎子,配玉簪花可好?”钱嬷嬷捧着锦缎凑过来,眼角的笑纹堆成了花。

她如今再不敢把苏挽月当普通绣娘看待,端茶倒水比伺候主子还尽心,“张夫人说下月初五要办赏花宴,想请您给她绣对百蝶穿花的团扇呢。”

苏挽月正低头修着一幅百子图,银针在绷子上轻点,便有个穿红肚兜的胖娃娃眉眼生动起来。

她抬眼时温温柔柔一笑:“嬷嬷把缎子放这儿,等我收了针就看。”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娇笑:“苏姐姐!

我娘让我来取那对并蒂莲帕子,可等得我好苦!“

是周府的二小姐,梳着双螺髻,腕上金铃叮当。

钱嬷嬷忙迎上去:“哎哟我的小祖宗,早给您收在檀木匣里了,就等您来呢!”苏挽月看着那姑娘蹦蹦跳跳接过帕子,眼底浮起一丝淡笑——前世此时,她还在替苏晚晴补绣被撕坏的衣裳,哪能想到有一日,京中贵女会排着队等她的针脚。

尚书府的暖阁里,苏晚晴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

春桃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方才她去西市买胭脂,亲眼见着织锦坊的伙计搬着锦缎往马车上装,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压得地上的水洼都泛了花。

“好个苏挽月!”苏晚晴突然将茶盏砸在妆台上,青瓷碎片混着茶渍溅在铜镜上,映出她扭曲的脸,“当初我替她当苏府嫡女时,她缩在绣房里连头都不敢抬,如今倒成了织锦坊的活招牌!”她抓起妆奁里的翡翠镯子,又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三瓣。

春桃吓得跪下来:“姑娘息怒,要不咱们再想旁的法子?”

“旁的法子?”苏晚晴踩着满地狼藉走到窗前,望着外头飘着的柳梢,忽然笑了,那笑比腊月的风还冷,“她不是仗着绣工好么?

我偏要让全京城的人知道,织锦坊的绣品......都是偷来的!“她转身扯下头上的红宝石簪子,”去把刘师爷叫来,就说我要查账。“

春桃打了个寒颤——林姑娘这笑,比上次砸了苏府祠堂的供桌时还吓人。

与此同时,皇宫的御书房里,沈砚寒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落在暗卫呈来的密报上。

纸页上小楷工整,写着腊月廿三织锦坊闹事始末,末了还加了句:“苏氏挽月,应变如电,竟能借张夫人之口破局,当真是......”他指尖摩挲着纸页,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传下去,”他抬眼对守在门外的大太监道,“明日朕要微服去西市。”

“主子可是要......”大太监欲言又止。

沈砚寒将密报投入炭盆,火星子噼啪舔着纸角:“去看看,那能让泼皮闻风而逃的绣娘,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深夜的尚书府,苏晚晴举着烛台站在书房的暗格里。

这里藏着尚书大人与各商家的往来账册,最底层的檀木箱里,整整齐齐放着一叠空白的合作契约,边角还盖着织锦坊的旧印——那是三年前李掌柜为讨好尚书府,特意送来的。

她指尖抚过印泥,在一张契约上按下半枚模糊的红印,嘴角勾起阴狠的笑:“苏挽月,你不是会算么?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算得过这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