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宣武医院的特殊病房区比深圳更加森冷。程岩坐在等候区，手里攥着林晚妹妹林晨昨天塞给他的信封。三天了，他依然没有勇气打开它。
“程先生？“护士轻声呼唤，“林小姐可以见客了。“
穿过三道隔离门，程岩见到了转院后的林晚。她坐在轮椅上面朝窗户，短发被阳光染成琥珀色，手腕上仍缠着防护软垫。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眼神比在深圳时清明许多。
“你来了。“声音很轻，却不再嘶哑。
程岩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你妹妹说你有话告诉我。“
林晚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击出一段节奏——那是他们大学时代约定的摩斯密码「小心监听」。程岩瞳孔微缩，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干扰器，这是临行前苏雯给他的。
“现在安全了。“他低声说。
林晚的肩膀松弛下来：“我妹妹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还没有。“
“先看那个。“林晚望向窗外，“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原谅我。“
程岩拆开信封，里面是张老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年轻的周维站在程岩父亲身边，两人穿着同款机车夹克。信纸已经泛黄，日期是二十年前：
「老程：实验结果证明记忆植入有效。你儿子确实相信看到了妻子出轨。按约定，威科股份归我，你负责让那场“意外“看起来像酒后驾驶。——周」
程岩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程叔叔死后三个月，实验室事故，父亲重伤——林晨」。
“周维和我父亲是大学同学。“林晚轻声解释，“他们一起研发记忆干预技术，后来因为专利反目。“她指向那封信，“你父亲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而周维选择我们......“
“是报复。“程岩声音嘶哑。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周维不仅摧毁他的婚姻，还要他重蹈父亲的覆辙：被背叛，被羞辱，最终自我毁灭。
“不止如此。“林晚的指尖轻触照片上周维的脸，“他需要实验数据。我负责测试行为控制，苏雯测试记忆重构，而你......“她停顿了一下，“测试人类承受背叛的极限。“
程岩想起心理咨询室里那些崩溃的夜晚，想起自己对着监控视频酗酒的日子，胃部一阵绞痛。他不仅是受害者，还是实验品。
“还有更糟的。“林晚从轮椅暗袋取出个微型U盘，“我恢复的部分记忆显示，我们的相遇也是安排的。那年樱花节......“
“你摔在我怀里。“程岩机械地接话，“说被朋友放了鸽子。“
“是周维设计的。“林晚苦笑，“他甚至在校园里散布我们'天生一对'的传言，就为了让这段关系看起来像命运。“
程岩站起身走到窗边，BJ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被污染的回忆。如果连最初的心动都是被操控的，这九年还有什么真实可言？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因为苏雯有危险。“林晚转动轮椅面对他，“周维在Q组受试者体内植入的是双向控制器——既能接收信号也能发射。警方找到的名单显示，她是第七个实验体。“
程岩的手机突然响起警报——苏雯给他的干扰器检测到异常信号。几乎同时，病房门被撞开，苏雯踉跄着冲进来，右手握着一把手术刀，左手却死死抓着右腕。
“跑......“她牙齿打颤，像在对抗无形的力量，“他激活了......控制器......“
程岩本能地护在林晚轮椅前。苏雯的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充满恐惧，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逼近，手术刀闪着寒光。
“我控制不了......“她绝望地啜泣，“程岩，打晕我！“
警报声引来医护人员，但看到持刀的苏雯都不敢靠近。程岩慢慢后退，护着林晚的轮椅移到墙角。
“苏雯，看着我。“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周维在哪里？“
“不...知道...“苏雯的右手突然刺向自己左臂，刀尖划出血痕，“他在用...疼痛...强化控制......“
林晚在程岩背后急促地说：“她体内的装置和我一样，在左耳后方！击打那个位置能暂时干扰信号！“
程岩计算着距离。苏雯离他们只剩三米，手术刀现在对准了他的胸口。她脸上交织着痛苦与抗拒，像具被操纵的木偶。
“对不起......“苏雯哽咽着，脚步却不停，“我从来没想......“
程岩突然前冲，在刀尖即将触及胸口时侧身闪避，同时手刀精准劈向苏雯左耳后。她像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手术刀当啷落地。
医护人员一拥而上。程岩捡起手术刀，发现刀柄上刻着“新纪元“三个小字——这是周维的嘲讽，也是提示。
“立刻检查她左耳后。“程岩对医生说，“有神经控制装置。“
混乱中，林晚拉住程岩的手：“周维在附近，控制器有距离限制。“她指向窗外停车场，“那辆灰色面包车，三天前就停在那里。“
程岩冲出病房，边跑边联系警方。停车场空荡荡的，只有那辆灰色面包车静静停着。靠近时，他闻到一股焦糊味——后座上有台烧毁的电子设备，仪表盘上贴着张便签：「游戏继续。你选谁？——K」
回到医院时，苏雯已被送进手术室取出控制装置。林晚的病房外站着两名警察，正在做笔录。程岩靠在走廊墙上，精疲力竭地滑坐在地。
手机震动，季昀医生的消息：「我们的预约还继续吗？」
程岩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原本是他预约远程心理咨询的时间。他回复「请给我半小时」，然后走向医院天台。
BJ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程岩打开视频通话，季昀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熟悉的咨询室蓝墙。
“我猜你有不少要谈的。“季昀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
程岩直接切入主题：“如果一段关系从开始就是被设计的，其中的感情还算真实吗？“
“蝴蝶破茧前是毛毛虫。“季昀微笑，“丑陋的开始不代表没有美丽的可能。“
“但破茧需要撕裂原来的自己。“
“成长总是痛的。“季昀调整了下镜头，“程岩，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现在明白为什么你对'背叛'反应如此强烈了吗？“
程岩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十二岁那年，如果他没“看见“母亲出轨，父亲就不会酗酒驾车；如果父亲没死，母亲不会改嫁；如果......无数个如果编织成命运的网，而他现在才看清操纵网的那双手。
“我需要知道真相。“他最终说，“关于我母亲的。“
季昀点点头：“我联系了记忆重构专家，可以帮你做专业催眠回溯。但警告你——真相未必比谎言更好接受。“
三天后，程岩坐在北京大学心理学院的实验室里。脑电图电极贴在他头皮上，面前的屏幕显示着实时神经活动。
“放松。“白发教授调试着设备，“我们只是去看看那个记忆。“
药物缓缓注入静脉。程岩感到意识下沉，像潜入了浑浊的记忆之海。十二岁那天的画面逐渐清晰——小程岩确实躲在衣柜里，但缝隙中看到的只是母亲独自整理衣物。然后门铃响了，母亲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拿着封信，泪流满面。
「记忆跳转」教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去葬礼那天」
小程岩站在殡仪馆里，周围人窃窃私语「酒后驾驶」「自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把手搭在他肩上：「你爸爸是好人，可惜太固执。」那人摘下墨镜——是年轻的周维。
「继续回溯」教授指示，「关键场景即将出现」
画面突然切换到车祸前夜。程父醉醺醺地摔进家门，对妻子咆哮：「周维那混蛋在实验数据上做手脚！他要毁了整个项目！」小程岩躲在楼梯转角，看见父亲摔碎了一个U盘：「证据都在这里了......」
程岩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后背。教授递来毛巾：“记忆是会骗人的，尤其是童年创伤。“
回医院的出租车上，程岩把碎片拼凑起来：周维和他父亲共同研发技术，产生矛盾后周维伪造了母亲出轨的记忆，导致父亲酗酒身亡。多年后，周维用同样手段报复在他和林晚身上。
但最大的疑问仍未解开——为什么选择林晚？
医院走廊上，林晨正在等他。这个比林晚小五岁的女孩眼神锐利，手里拿着个老旧录音笔。
“姐姐让我给你的。“她直接按下播放键。
录音里是周维的声音：「林教授，考虑清楚了吗？把女儿嫁给我的学生，或者看着你的研究被指控学术造假......」接着是林父疲惫的回应：「小晚喜欢那孩子吗？」周维的笑声：「她会'爱'上他的，我保证。」
录音结束。程岩的拳头无意识地握紧——他们的婚姻从开始就是场实验，连林晚的“爱“都可能是药物和操控的结果。
“姐姐是后来才发现真相的。“林晨收起录音笔，“她试图收集证据举报周维，结果......“她指了指病房门。
“被当成了实验品。“
林晨点头：“但有一件事是真的——樱花节那天，她确实对你一见钟情。周维只是利用了这点。“
程岩望向病房窗口，林晚正在护士帮助下做康复训练，苍白的脸上带着倔强的表情。他突然想起新婚夜她说过的话：“就算全世界说我们是错的，我也选你。“
也许有些真实，能够超越所有谎言。
苏雯的手术很成功。程岩去探望时，她正对着镜子查看耳后的伤口。
“医生说再观察两周。“她勉强笑笑，“然后可能面临协助调查。“
程岩在她床边坐下：“你不该被惩罚。“
“谁知道呢？“苏雯望向窗外，“我的记忆里哪些是真的？连对你的感情都可能......“
“心跳不撒谎。“程岩引用她说过的话。
苏雯转过头，眼中闪着泪光：“但你的心跳为谁？“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程岩想起林晚做康复时咬紧的下唇，想起苏雯持刀冲向自己时绝望的眼泪。两个女人，一个代表过去的承诺，一个象征现在的理解，而他——
“我需要时间。“最终他说。
走出病房时，程岩的手机响了。警方通知在天津港截获了试图出境的周维，但他服用了某种药物陷入昏迷。
“医生说他脑部有大量异常放电。“警官说，“像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
程岩想起周维笔记里提到的“记忆闭环“——当实验对象同时接收矛盾指令时，大脑会陷入自我吞噬的循环。也许这个恶魔最终困在了自己设计的迷宫里。
回到医院天台，程岩打开手机相册。最深处藏着段加密视频——林晚和周维在酒店的最后一晚。他输入新密码“Truth2023“，画面展开：林晚明显神志不清，不断重复“程岩在哪里“，而周维冷笑着给她注射药物：“很快你就会忘记他，只记得爱我。“
程岩按下删除键。三年的执念随数据流消散在云端。远处，北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星辰坠落人间。
他站在天台边缘，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呼吸。第一次，不是为了忘记，而是为了记住——记住疼痛，记住错误，记住所有不完美但真实的时刻。
手机震动。两条消息同时到达：
林晚：「医生说我下周可以短时外出。想去看看银杏。」
苏雯：「警方解除对我的监控了。准备开家新咖啡馆，叫'新生'。」
程岩望向夜空，那里没有星星，但他知道它们始终存在。就像某些感情，即使被谎言遮蔽，依然在某个维度真实地闪耀着。
他回复了同样的内容：「一起吧。」
风吹起他的衣领，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程岩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楼梯间。这一次，他不再奔跑，只是稳步前行，走向那个等待他自己书写的新章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