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祠堂角落，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把怀里那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馍又往衣襟深处塞了塞。三长老说过，罪人不配在祭祖之日进食，可我已经三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果然在这儿！“木门被猛地踹开，叶明带着几个旁支子弟闯进来，他腰间的青玉令牌晃得我眼睛发疼——那是内院弟子的标志。
“灾星就是灾星，连躲的地方都这么晦气。“叶明一脚踢翻供桌上的香炉，灰烬撒了我满头满脸。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旧伤里，铁锈味在齿间蔓延。不能还手，上次反抗的结果是断了三根肋骨，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叶明突然揪住我的衣领：“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林家的人已经到了前厅，清月姐是来退婚的！“他故意把退婚两个字咬得极重，“萧师兄亲自陪着来的，那可是神宗外门弟子！“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虽然早知道这门亲事保不住，可没想到林家会挑在祭祖日当众羞辱叶家。叶明像拖死狗一样把我拽出祠堂，青石台阶硌得后背生疼。
前院挤满了人。我一眼就看见站在父亲身边的林清月，她穿着水青色纱裙，发间那支金步摇还是去年我亲手打的猎物换的。站在她旁边的白衣少年应该就是萧炎，袖口银线绣的神宗云纹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发涩。
“叶玄。“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冰，“跪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膝窝就挨了重重一脚。扑通跪下的瞬间，听见周围响起压抑的嗤笑。林清月别过脸去，倒是萧炎上前半步，靴尖挑起我的下巴。
“清月师妹天资卓绝，已被神宗玉衡长老收为记名弟子。“他说话时袖间有淡淡的檀香味，“你觉得，你配吗？“
我盯着他腰间那块温润如玉的弟子令牌，喉咙发紧。去年测灵根时，我的修罗煞体让测灵石炸得粉碎，从此成了青岚城最大的笑话。
“婚书在此。“林清月终于开口，声音比记忆里尖利许多。她甩出一卷竹简，在我面前摔成两段，“今日之后，你我婚约作废。“
人群骚动起来。我看见大长老嘴角抽动——林家这是把叶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萧炎突然轻笑一声，指尖凝起一点银光：“既然断了，不妨断得干净些。“
那点银光钻进我丹田时，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惨叫。像有千万根烧红的铁钎在脏腑里搅动，这些年辛苦积攒的稀薄灵力瞬间溃散。我蜷缩在地上，看见父亲别过脸去，看见林清月攥紧了萧炎的衣袖，看见叶明笑得露出后槽牙。
剧痛中，胸前突然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母亲临终前挂在我脖子上的血玉裂了道缝，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裂缝渗进皮肤。恍惚间，我听见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
“修罗血脉，岂容蝼蚁践踏！“
萧炎正要抬起的脚突然顿住。他狐疑地看了眼我胸前泛起的红光，突然脸色大变拽着林清月连退三步：“不对劲！这废物身上怎么会有...“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血玉彻底碎裂的瞬间，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原本破碎的丹田位置，一团暗红色气旋正在疯狂旋转，把逸散的灵力全部吞了进去。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发现按在青砖上的五指陷进了石料里——就像按在豆腐上一样。
“魔修！这灾星入魔了！“叶明的尖叫划破空气。我抬头看他时，发现世界蒙上了一层血色滤镜，每个人脖子上都跳动着诱人的红色脉动。尤其是萧炎，他颈动脉附近的光晕亮得像个小太阳。
那个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看见了吗？那些都是你的食物。“
我扑向萧炎的动作完全不受控制。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涌向丹田。萧炎惊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仓促拍出的一掌被血色气旋直接吞噬。要不是林清月突然甩出张符箓炸起漫天烟尘，我可能已经咬断了他的喉咙。
烟散时，前院只剩我一人。地上散落着被扯断的银线云纹袖口，还有半块沾血的玉佩——是萧炎慌乱中落下的。我舔了舔嘴角，尝到铁锈味的余韵。那个声音满意地低语：
“记住，《弑神诀》第一篇——噬血。“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攥紧那半块玉佩钻进假山密道时，听见大长老变了调的嘶吼：“全城搜捕！这孽障必须死！“
密道阴冷潮湿，但我浑身发烫。指尖摩挲着玉佩边缘的神宗徽记，我突然笑出声来。原来所谓的灾星，不过是他们不配直视的烈日。
我蜷缩在密道拐角处，把萧炎那半块玉佩按在胸口。石缝里渗出的水珠滴在后颈上，冰凉得像死人手指。外头搜捕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透过通气孔在墙上投下摇晃的鬼影。
“那孽障肯定在密道里！“大长老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把黑狗血泼进去！“
我喉咙一紧。密道是母亲生前告诉我的，连父亲都不知道。但现在他们居然——
“哗啦！“
粘稠的液体从头顶浇下来时，我差点尖叫出声。想象中的灼烧感没有出现，反倒是胸前未干的血迹突然发烫。那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冷笑：“区区畜生血，也配伤修罗？“
石板突然被掀开。我条件反射地扑向最近的火把，手指刚碰到木柄就听见“咔嚓“脆响。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火把，我愣住了。
“在这！“叶明的脸在火光下扭曲成狰狞面具。他手里拿着我见过最恶心的东西——浸透黑狗血的捆仙索。那玩意碰到魔修会像烙铁般灼入骨髓。
我转身就跑，却撞进一个带着檀香味的怀抱。萧炎苍白的脸近在咫尺，他右手按在我丹田位置，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碎了一次不够是吧？“
剧痛来得比上次更狠。我清晰感觉到他指尖探出的银光像毒蛇般钻进气海，刚成型的血色气旋被绞得粉碎。这次我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张大嘴抽搐。
“清月说你以前猎到过雪灵狐，“萧炎凑到我耳边轻语，“现在你连条野狗都不如。“
他拽着我头发拖出密道时，我看见了星空。多可笑，这种时候我居然在数星星。一颗、两颗...第七颗特别亮，像母亲临终时眼角那滴没落下的泪。
“吊起来。“大长老下令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捆仙索缠上手腕的瞬间，我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但奇怪的是，并不怎么疼——至少比不上丹田里那把还在搅动的刀。
叶家祠堂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我被吊在祖训碑上，看着他们举着火把围成圈，像一群等着分食腐肉的秃鹫。林清月站在最前排，她新换的鹅黄色裙裾上沾了泥点。
“叶玄身负魔功，残害同门。“大长老的声音在夜风里飘，“按族规——“
“等一下。“萧炎突然抬手，“神宗对魔修另有处置。“他从袖中取出个玉瓶，倒出粒腥红的药丸，“化魔丹，能让他死前把魔功吐干净。“
人群发出吸气声。我知道那玩意，服下后会让人浑身毛孔渗血，痛上三天三夜才断气。萧炎捏着我下巴强迫我张嘴时，我咬破了他的虎口。
“贱种！“他甩手一耳光打得我耳膜轰鸣。化魔丹滚进喉咙的刹那，我听见胸前残留的血玉碎片“叮“地轻响。
世界突然安静了。
剧痛从心脏炸开的瞬间，我反而清醒得可怕。化魔丹像团火球在脏腑间横冲直撞，但每次碰到经脉里残存的血色能量，就会被吞掉一小块。那个沙哑的声音此刻清晰得像擂鼓：
“修罗吞天，万物可噬！“
我猛地绷直身体，捆仙索“啪“地崩断。萧炎倒退两步撞翻香案，大长老的胡子在火光下抖得像受惊的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清月。她甩出三张符箓封住我退路，指尖凝起的青光化作锁链缠向我脖颈。半刻钟前这招或许有用，但现在——
我抓住青光锁链塞进嘴里。
人群的尖叫中，我尝到了甜味。符箓的能量在舌尖炸开，像小时候偷吃的蜜饯。林清月脸色煞白，她掐诀的手在发抖：“这不可能...化魔丹怎么会...“
“因为他根本不是普通魔修。“萧炎突然拽着她暴退，“是修罗族！“
这个词像块烧红的铁扔进雪堆。人群轰然散开，连大长老都踉跄着退到祠堂台阶上。我趁机扑向最近的叶明，他腰间的青玉令牌在我眼里突然变得无比诱人。
“救命！救——“他的惨叫戛然而止。我的手插在他丹田位置，感受到温热能量顺着手臂涌向心脏。青玉令牌“咔嚓“碎裂，里面积攒的灵力成了最好的开胃酒。
“拦住他！“大长老的咆哮变了调。但已经晚了，我撞破祠堂后窗时，听见萧炎在喊：“放箭！死活不论！“
箭雨追着我没入夜色。有支玄铁箭擦过脸颊，火辣辣的疼。但更疼的是丹田——虽然能吞噬能量，但萧炎留下的创伤仍在汩汩流血。我跌跌撞撞跑向后山时，那个声音突然说：
“左边三步，跳。“
我本能照做。落脚处的枯叶下竟是个隐蔽的地洞，腐烂的兽骨硌着膝盖。头顶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斑驳地照在洞壁上。
“分头搜！他跑不远！“
我屏住呼吸数到一百，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瘫软下来。地洞里有股霉味，混着喉咙里泛起的血腥气，让人作呕。但此刻这味道让我安心——至少证明他们还找不到这里。
“你太弱了。“那个声音突然说，“现在的吞噬效率不足万一。“
我摸索着胸前仅剩的小半块血玉：“你到底是谁？“
洞外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我浑身绷紧，却听见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玄哥？是你吗？“
借着月光，我看见洞口探进来一张圆脸——是王铁匠家的小儿子阿石。他手里还攥着把我小时候给他做的木刀。
“全城都在抓你。“阿石扔下来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肉饼，“我爹说，吃完往老矿洞跑。“
我抓着肉饼的手在抖。上次见到阿石还是测灵根前，他追在我后面喊“玄哥以后当了仙人别忘了兄弟“。现在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是担忧。
“告诉王叔...“我嗓子哑得自己都陌生，“我会回来。“
阿石点点头跑了。我狼吞虎咽地吃完肉饼，油脂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吃饱。
“矿洞往北三里。“那个声音突然说，“路上有具刚死的狼尸。“
我爬出地洞时，月光正好照在山路上。远处城墙上的火把连成蜿蜒的火龙，而更近的地方，果然躺着匹被陷阱夹断腿的灰狼。
它还没死透，绿眼睛在月光下像两盏小灯。我跪在它身边时，狼牙还试图咬我的手腕。
“吞了它。“那个声音命令道。
我的手插进狼腹时，温热的血溅了满脸。和吞噬叶明灵力时的舒适不同，这次的能量像带刺的荆棘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我跪在雪地里干呕，却吐不出半点东西。
“凡兽精血杂质太多。“那声音嫌弃地说，“但总比没有强。“
我抹了把脸站起来，发现视野变得更清晰了。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搜山士兵的金属碰撞声，甚至更远些的...马蹄声？
“是神宗的青鬃马。“声音变得凝重，“小子，你麻烦大了。“
我转身冲向矿洞时，背后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萧炎的怒吼震落松枝上的积雪：
“修罗余孽！受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