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都在这儿了,都搬出来了……”
我拎着包,注视着眼前那个瘦无神的女人。
“走吗?还——”
“……”
空洞的声音回响着。
她竟无预兆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左脸顷刻间便红肿起来。很痛,脸也变得发烫,巨大的耳鸣声在我大脑里乱转,那份痛,那个错误,仿佛要手握尖刀在我的骨头上刻下一道道令我无法摆脱掉的恶痕。
她是我的母亲。
我不认可的一个母亲。
她不爱我,我不爱她,至此没必要再彼此纠缠下去了,我觉得我没有亏欠她什么。
“徐若,你对得起我吗?”
目光瞟向她一眼,她的眼圈泛红,眼泪全都攒在了那只打我的手上,我没有哭。
“我不欠你什么,说也说够了,闹也闹够了,还给我属于我的自由好吗?”
她看着我,眼里充斥着无尽的自责与委屈,那只沾满泪水的手抓住了我,我拼命地想要挣脱。
她语气哽咽,哀求道:
“徐若,你已经高三了,妈妈想办法托人给你找个学校上,一定要上下去啊……你小时候不是经常说一定要去大学,看看大学长什么样子嘛?听话,妈妈求你了行嘛?”她的手死死的握着不放开,可是她越是低廉,我越是觉得恶心。
我漫不经心地讥笑,似乎考虑好了一切。
“我要去BJ,自己去,我会自己好好生活的。”
说完,我便要挣开她那双肮脏龟裂的手,可她还是竭力的抓着,不放开。
又是一声空响,但这次疼的不是我。
她捂着脸,吃痛的退后。
“冯玉兰,别他妈来烦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没哭出声,望向我的眼神变幻了,那是一种欣慰,一种无奈之后的放手。
她抹去泪,最后将一个用黄纸包裹住的东西放在我的行李上。
“妈妈对不起你……想家了就回来看看,我等你——”
“……”
她走了。
周围的雨声掩盖住了今天发生的事,没有人会知道,这是只属于我的一道疤痕。夏天的雨渐渐瓢泼了,大到我也看不清那略微佝偻的身影。我摆脱束缚,重获自由的那一刻,殊不知也会立刻踏进另一个束缚里。
我撑起了伞,从校服里摸出一根银钗来叼住,而后擦动磨轮引燃,我望着这座城市的景色,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了,我吸了一口。
冰冷的温度刺痛着我的全身,止不住的打哆嗦。
“呼——”
直至它燃尽的最后一刻我才将它扔到下水道内。
我…好冷。
我好冷。
“没有检票的检票,最后一次检票啦,马上发车了!”
第2日刚起早,我便坐上了回往我儿时老家的大巴车。可我比较容易犯困,车内检票处的那个女孩一直在大声说话,这一吵便也没有了继续睡下去的心情。闲来无事,我开始上下打量那个女孩。
她比较清瘦,像是月光下的舞者,戴着顶MLB的棒球帽,面容桃红,看着跟我的年龄差不多大。
车门关闭后,余下的空位还有很多,我怕她坐到我旁边,便又点上一根烟来。
“我可以坐这嘛?”
她弯着腰,满脸温柔的盯着我。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嘴:
“你…难道不介意…我抽烟嘛?”
闻言,她笑了起来,露出那几颗略显呆萌的虎牙。
“那有啥的。”她坐到位子上“你还有嘛?”
“什…什么?”
“你好傻…我刚才是问你还有烟嘛?”
“哦哦哦…还有…有…”
我尴尬地挠着头,拿出仅剩的半盒银钗来。她小心的从盒里抽出一支。
烟气缥缈在她的发丝间,宛若游龙惊花,吹到了我的脸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女孩子抽烟。
“你这是要回家嘛?”
她翘起腿,弹去烟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灰烬掉在了我的腿上。她也看到了,连忙伸手想帮我拂去。
“没事没事,我—”
话没说完,烟灰便已经弹去了,我见她也没有很在意的样子,就不再追究。
“嗯…我打算回老家待几天,然后收拾收拾再离开…”
“呼——”
她挑了挑眉,显得有些许惊讶:“你难道…不用去上学嘛?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看了看她,觉得有些搞笑。
“你不也是没在上学吗?”
“咳咳,也对哈——”
“我想要到BJ看看,然后…再找个工作…”
说完,我觉察到她的目光在上下打量,是惊讶?是唾弃?还是同病相怜的眼神?我无法描述。
紧接着她又说道:“有理想可是件好事儿,以后肯定当上大老板,不像我,我已经没希望了,成绩不好就早早地不想上了,下来打工也能混口饭吃——”
一支烟的工夫,她在我眼里的第一印象彻底改变了。的确,她心智比我要成熟很多。
她见我没有说话,怕我乱想,又连忙补充道:“我反正无所谓啦,迟早是要嫁人的,找个爱我能养我的人就行…”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地抽起烟来。
一阵沉静。
她忽然看向我,示意要我把手伸出来。
“我不抽了,你拿着吧。”
“那我…扔了?”
“不行!”
她好执拗,我犟不过她,只好接住尝试性的抽了一口,不知为何,我竟被吸进去的烟气呛了一口。
“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间接性接吻了?”
虽然是玩笑,但见到她也没什么抵制的样子。我们两个都笑了,车内弥漫着我们天真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大巴上一个人也没有。就只觉得睡的酸酸的,手上竟多了一盒崭新的银钗和一张相片,这也许是我熟睡的时候拍的,相片中我依靠在她的肩上,她俏皮地对着镜头比着中指,相片的背面包白她只写了一句话:
Pretty girl and sleepy boy!
“…”
我抬起头,想在车内寻觅她的身影,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是围绕着大巴附近找了许久。
“可能…这就是无缘吧…”
我提起行李,正转身要走时却听到了她在身后大巴上敲玻璃的声音,她见我看她,急忙在车窗上哈气写下仅仅三个字:
孙含怡
这概是她的名字。
可大巴开动了,我却没有还给她那盒烟。急驰的车掀动了一起起尘烟,迷进了我的眼睛,我擦了它许久,再睁眼时,一座大大的石碑赫然出现在面前。
“长平村,老子又回来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祥和的村落,村子如今修了宽敞的大路,东头那片榆树林还依旧那么茂盛,辽远溪仍怀抱着这个村子。
什么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通向城市的这条路。
我仰起头,失神的嗅着这间隔十年的气息。恍惚间,我听到了远方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徐若——”
“小诚?”
那是我儿时的发小,这么多年,他完全变了样子,曾经幼稚的脸庞换了去,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徐若,你咋惦记着回来了,我快想死你了,今个晚上必须给我徐哥接风洗尘,咱哥俩儿好好喝一顿。”
“行呗。”我将行李放到一边,又望了望三轮电车的车斗,“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城里买点东西。”
他注意到我身旁的包袱,问道:
“哥,用不用你跟着我,咱俩去城里再买点你爱喝的好酒去。”
“不了,我先回趟家,再看看我爷去…”
“嗯…那行,晚上别忘了昂。”
“知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