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允歪头一笑,弯腰从身边的侍从拔剑指向崔临渊,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都说崔大人纵横官场多年,历经胤昭两朝更迭,最会审时度势。可如今,依信卿来看:崔大人怕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信卿是顾承允的字。
胤朝没有被推翻时,崔家将嫡长女送入宫中,为前朝舒嫔;
胤朝覆灭后,当今圣上改国号为昭,崔家又将嫡次女送入宫中,为当今淑妃。
“崔大人想必是安稳的日子过惯了,忘记了家父初到京城时,可是派人来砸过崔大人的府门。”
“若不是今日有信卿替崔大人拦着,恐怕如今站在这与崔大人说话的可是家父。”
“许是家父这些年修身养性,为了给皇后娘娘和五公主积福,平易近人了许多,让崔伯父忘了堂堂武将出身的镇北侯是何等脾气!”
顾允成的一番话,让崔临渊瞬间回想到五年前,顾家初到京城时,因他仗着宸元帝刚登基,地位不稳,京城世家便联手向宸元帝进言:
陛下初登大宝,中宫多年无所出。臣等忧国本不立,祸起萧墙。应宜速下诏书:采择淑媛,被充后宫,以安天下。
若干世家,其中崔临渊这老匹夫喊得最甚,甚至带头长跪在御书房不起。
最后还是顾鹤卿来到御书房主动解围,提出选秀。
此事才不了了之。
但崔临渊等人才刚回府中歇息没多久,镇北侯就带人一家家砸门拆门,拦着门房不让人通报,带着侍从直往主院去。
身后的侍从人手提着一个篮子,起初崔临渊还想着镇北侯不愧是偏远地方出身的,小门小户就是难登大雅之堂。
上门没有提前递拜帖也就算了,送礼装的盒子还这么简陋。
真可谓是不知礼数。
崔临渊刚见到镇北侯,讥讽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见镇北侯转身接过身后侍从的篮子。
篮子上的红布因镇北侯幅度过大,掉落在地上。
是一篮鸡蛋!
都不用镇北侯吩咐,侍从直接押着崔临渊,不让他有跑的可能。
镇北侯边谩骂边将篮子里的臭鸡蛋朝崔临渊的身上丢,崔临渊身后的侍从直接将崔临渊当成盾牌。
甚至有些时候镇北侯丢歪了,还会贴心地将崔临渊移一下位置。
好让臭鸡蛋没有白扔。
一旁的崔夫人想来制止,但是被镇北侯一句“你要是敢来,我连你一块丢!”,老实地待在角落里不敢动。
许是在崔临渊这里出了一口恶气,后面几家镇北侯只是砸门拆门,没有将臭鸡蛋往人身上丢。
不过也没有浪费就是了,有石狮子的往石狮子上丢,没有石狮子的则往门枕石或是门墩上丢。
想到五年前的臭鸡蛋在身上的恶臭还有脸上的黏糊,崔临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面色苍白了许多,眼前天旋地转,眼一闭,直直晕了过去。
崔府门前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顾承允见状轻蔑地笑了笑,转身进到马车里,坐稳后,扬言吩咐道:“今日稍稍快些!”
阿鸾至今还未醒过来,想到五年前路边那位老道的批命,顾承允面色沉了下来。
那时卿卿胎象刚稳,许久未见双亲,于是偷偷出宫回侯府,恰逢那日顾家人要去京城香火最旺盛的护国寺为顾鹤卿祈福。
宸元帝想跟来,但政务繁多,又被顾鹤卿嫌弃,便让他留守宫门,替顾鹤卿遮掩。
顾鹤卿便带着侍卫和暗卫回侯府慰藉双亲。
侯夫人刚下马车,便见路边有一瘦削的老乞儿面对人来人往的世家夫人和名门贵女没有像别的乞儿出言乞讨,而是沉默寡言地低头看着地上。
侯夫人于心不忍,打发身边的嬷嬷给点铜板给那老乞儿,就当为顾鹤卿腹中胎儿积福。
谁曾想还未等嬷嬷靠近,那老乞儿便径直地往顾鹤卿用手一步步拖着身体爬来,目不转睛盯着顾鹤卿的肚子。
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早已被石子路磨出血迹。
顾承简连忙护在自家阿姐身前,侯府部曲已将老乞儿层层围住,以剑逼之,让他无法再往前挪动半步。
周边的世家夫人贵女还有百姓,见状连忙快步走向寺庙里,生怕也被牵扯其中。
有认识镇北侯府的人家则是悄悄留下侍女或是嬷嬷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能让除了镇北侯以外的向来温和谦逊有礼知进退的顾家人难得发脾气,甚至挥剑向之。
老乞儿倒是毫无畏惧,相反嘴里不断地念念有词,时不时还怪叫几声,颤抖着手掐算着。
“无量寿福!贵人此胎紫微裹煞,双魂缠斗,三载灵台蒙昧,四岁命关悬刀......”
还未等老道说完,小弟顾承简向前走几步,夺过离自己最近部曲手上的剑,以迅雷不及之势,放在老道颈上。
“看你一个老乞儿可怜,想着给你铜钱让你好过几日;没想到你竟敢咒我阿姐!”
一旁的侯夫人连忙拦住,纵使这老道所言不让人欢喜,但他说的也并不全是错处。
紫微......
侯夫人抬眼看向护国寺的牌匾,那双温和的柳叶眼划过一丝狠厉。
若真是与佛有缘,还望我佛慈悲,能放吾卿卿和腹中的孩儿一条生路;
若是他人设计编造,待到吾孙满月之日,便是那人灭门之时。
吾儿卿卿,乃顾林两姓荣光,椿萱至珍,岂容他人编排?
若有流言蜚语伤我明珠,微词暗箭指向爱女,纵膈千山万水也要讨还公道;
顾林两家族人同心,定护她清辉不掩,令其德行无瑕,永葆璇玑之耀。
林映雪穿过层层人群,来到那位老道身边,朝着那老道虔诚一拜。
“还望这位先生为吾孙寻条生路!”
“若先生所言非虚,我顾林两家悉听先生吩咐。”
“娘!?”
一旁的顾承简听到林映雪许下的承诺,惊讶不解地看向自家母亲。
刚想劝说,就被林映雪瞪了一眼,老实地扶着顾鹤卿。
但心里还是气不过,时不时冲着老乞儿哼几声。
顾鹤卿觉得好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当哄了哄他。
顾鹤卿从不信这鬼神之说,对于她来说,事在人为。
于她而言,现在这名老乞儿在她面前说的一番话,是她今日出宫行程被人所知晓,特意为她安排的一出戏。
让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儿,背上不祥之说。
不管是男是女,但凡和不详沾上一分,注定和龙椅失之交臂。
是崔家?还是李家?亦或是旧朝一党?
突如其来的秋风吹乱了她的帷帽,顾鹤卿借机整理,偷偷对暗处做了个手势,让暗卫见机行事。
如若老乞儿起跳刺杀,在他还未挟持林映雪之前,便会被利箭穿心而亡。
顾鹤卿带着顾承简来到林映雪身边,冷眼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老乞儿,此时刚刚下早朝的顾承允和镇北侯才姗姗来迟。
“夫人,卿卿,这是怎么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