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床换成了大床。
初赴巫山云雨,年轻人难免缺乏克制,像是为了补偿自己前几年的苦苦等待,路微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被高扬纠缠在床榻之上,总要等他食饱饕足后才肯放自己出门,导致两人的行程计划不得不一改再改。
这一路上,除了风花雪月,两人都十分默契的从不谈论将来,即将来临的重重阻碍两人都心知肚明,唯有当下是最美好的时光,一纵即逝不容错过。
八月的南方,酷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一朵乌云飘过,遮蔽了太阳一角,洒下豆大雨点,还没来得及在路面画出轮廓,雨水瞬间就被蒸发散去,空气变得更加闷热。
路微流着薄汗,在小小的公寓里打扫收拾着。床铺换上了新洗净的浅灰色四件套,原来堆得杂乱无章的柜子被重新收整好,两个被擦得闪闪发亮的篮球赛奖杯,摆在了柜子上层专门清空出来的一个专属位置上。路微拿出新买的两个马克杯摆到冷水壶旁,感叹这屋子里从此也有她的痕迹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住处,路微满意的拭去额头的汗珠,马不停蹄的系上围裙转战进了厨房,开始准备今晚的微微特制私房菜。
高扬从医院下班回来,挤出了电梯,一手捏着酸胀疲惫的脖子,一手伸进包里翻找着钥匙。走到门外闻到一阵饭菜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路微正在摆饭,听见开门声,侧过身来笑着迎接:“你回来啦!”
高扬送上一个熊抱,下巴蹭着路微的头顶,可怜兮兮地说:“我的好微微,你今晚能不能别回学校了?”
“不行!”路微推开高扬,回答得干脆利落,“还两个月就要考试了,我可不能被你的美色所迷,快去洗手吃饭。”
高扬毕业后顺利分到了三甲医院里实习,不出意外的话,一年实习期结束后进入试用期,试用期一过就可以转正成为医院的医技人员,检验科的技术人员比临床医生的竞争要小一些,压力却少得多,高扬的生活朝着正轨逐步迈进。
实习工作开始前,高扬就在医院附近租下了这套小公寓,每天通勤时间不用半小时,但是离大学却很远,单程地铁和公交换乘时间加起来就需要接近两个小时。一心想着毕业后就能过上同居生活的他,却始终没能说动准备考研的路微搬出学校,于是两人成了同城的异地恋,只能在周末和节假日相会。
高扬的妈妈身材很是瘦小,头发黑白交杂,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笑容在她素净的脸上牵起几根明显的皱纹。她穿着半旧的短袖和黑色直筒裤,双手都提着大袋小袋的特产,看着略有些沉重,亦步亦趋地跟在高扬爸爸身后。
高扬爸爸皮肤黝黑身材魁梧,衬衫西裤在他身上笔直挺阔,他一边昂首挺胸的迈着大步,一边催促后边跟着的妻子再快些。那支珍藏多年的好酒在他怀里轻轻晃着酒花。
今天受儿子邀请而来,既是庆祝儿子工作顺利转正,正式入职了大医院,也是第一次和儿子的女朋友见面,二老虽然奔波操劳,心里却着急又兴奋。
高扬和路微守在饭店门口迎来了二老。高扬熟稔地边喊着爸妈,边上前接过妈妈手中的东西,嘟哝着妈妈怎么又带了那么多东西,路微也学着他的样子,赶紧上前帮忙,忐忑地开口自我介绍:“叔叔阿姨好……我叫路微。”
高扬妈妈只看了一眼儿子,就一直在打量着路微,脸上带着客气的笑。高扬爸爸咧嘴笑着招呼她:“好,好。先进去,边吃边聊。”
一顿饭吃得各有各的滋味。席间多是高扬爸爸主动发起话题,碰着酒杯问儿子工作上的事,和领导相处如何,薪资待遇几何等等,中间穿插着对路微看似不经意的各种查户口问题。而高扬妈妈只是偶尔招呼路微几句多吃点,她自己却吃的很少,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高扬最是自在,不停地吃着,陪爸爸小酒喝着,滔滔不绝地聊着。偶尔爸爸转头去问路微,他也会无视爸妈飞来的眼刀抢答几句。
而路微,就只剩了局促不安。
她今天特地化了淡妆,穿了新买的连衣裙和高跟鞋,头发也仔仔细细梳理过。
其实从知道要见叔叔阿姨的那一天起,路微连续好几天无法安睡,每晚都在提前设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和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她偷偷准备好了答案,独自反复排练过好几遍直到倒背如流,然而此刻真实面对了,脑海里却只剩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支支吾吾的回答了什么。她用力握着筷子的手指尖被挤压得泛白,低头看着碗里的菜,不敢主动多说一句话。
晚上高扬送二老回到酒店房间,爸爸拉着高扬语重心长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找的女朋友?”
“对呀,她就是我女朋友。爸,微微人很好的,对我也好。”高扬语气轻松。
高扬妈妈开口打圆场:“你们两个合得来就好。”
高扬爸爸瞪了妻子一眼,叹了叹气,还是换了话题,没再提起路微。
之后的许多天,路微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那天的表现,越想越懊悔,就像跟人吵架输了以后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回怼,精彩却无用,只能堵在心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边责怪自己的无用,一边担心自己不受对方父母喜欢会不会影响和高扬的将来。
然而时光无法倒流,也不会为了谁而停留,日子还是一页一页的翻过。路微心里的慌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反而愈加堆积如山。她开始挤压自己的时间,隔三差五往高扬的出租屋跑,在高扬对她的索取中,填满自己内心空缺的安全感。
路微学业之外的时间都在导师介绍的心理辅导机构里兼职,在考取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后,她从一开始的文书打杂工作升级成为了机构里的导诊,负责病人的初筛工作,引导病人进行相关的心理测试。在情感需求和社会需求都找到支点后,日子依然枯燥忙碌,路微的内心却充实坚定,对她来说人生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和高扬不分开,二是成为一名儿童心理咨询师,帮助像自己一样有童年创伤的儿童。
在她昂首朝着梦想努力奔跑的时候,却没有留意到,高扬与她渐行渐远,走在了一条分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