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俎上鱼肉
- 大明首辅:开局怒怼嘉靖
- 为国戍轮台
- 4459字
- 2025-06-11 09:23:31
孙德海嘴中“快”字还未落音,重重的脚步声已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两名身着精良铁甲、腰悬佩刀、神情冷硬的总督标营亲兵已当门而立,目光如鹰隼隼般扫视库房内众人,那腾腾杀气毫不掩饰。
一名身着青袍熊罴补子、面色冷峻的武官昂首阔步而入,锐利的眼神瞬间锁在了站在书架旁的杜延霖。
此人除了是孙德海口中的刘振彪还能是谁?
“末将浙直总督标营千户刘振彪!”
刘振彪的声音洪亮却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对着杜延霖草草一抱拳,动作虽合规制,却无半分敬意:
“奉杨制台钧令!请扬州来的巡盐御史杜延霖,即刻随末将前往总督行辕回话!杨制台严令,事涉东南军务绝密,刻不容缓!请杜秉宪这就动身!”
“请”字说得客气,但那姿态、那语气、那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标营锐卒,无一不透着赤裸裸的“锁拿”之意!
钱有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闪烁不定。
而孙德海被杨宜迁怒本就惶恐不安,此时额头上更是冷汗涔涔。
只有杜延霖面色如常,他迎着刘振彪逼人的目光,反问道:
“哦?杨制台何必如此急切相召?本官正欲待公务稍缓,亲赴行辕拜谒,有机密事宜面禀。前已托应天府孙郡宰代下拜帖……杨制台又何必多此一举遣人来请?”
杜延霖一边说着,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千百个念头。
杨宜这做派,委实透着反常!
堂堂浙直总督,加兵部尚书衔的二品大员,纵然要阿附严党,也犯不着对他一个根基浅薄的七品御史如此失态。
这暴怒之态,更像是故意做出来,这是分明是欲盖弥彰,在掩饰着什么!
杨宜是去年五月在南京户部右侍郎的任上升任的浙直总督。
南京户部虽说比不上北京户部显赫,但其职掌江南财赋,算是南京少有的实权部门了。
王茂才执掌扬州盐政多年,若说其未曾以丰厚的银子“孝敬”过时任顶头上司的杨侍郎……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杜延霖眼中精芒一闪,心中豁然明朗:
这南京户部的账册里,怕也是有不少猫腻指向杨宜,所以杨宜才不得不为王茂才的事如此尽心竭力!
这急不可耐的“请”,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东南军务绝密”,分明是生怕自己在这存放着旧日凭证的架阁库里,查出涉及他本人与王茂才、与两淮盐务利益网同流合污的关键证据!
杜延霖眼角余光不动声色扫过一边樟木箱里的账册,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声音愈发沉稳:
“杨制台召见,下官自当遵命。只是下官初至南京,正欲查阅户部存档,以便厘清盐课脉络,为日后回禀圣命做些准备。杨制台既有要事相询,下官自当先行拜谒。烦请刘千户稍候片刻,容下官与张照磨交代几句,便随千户动身。”
他目光转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张诚,语气平和。
这番话,既表明了接受召见的态度,又不动声色地点出了自己的“公务”所在——查账。
他在试探,也在施压。
刘振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杜延霖的镇定和这份“交代公务”的姿态,和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让他感觉有些棘手。
他沉声道:“秉宪,军务紧急,制台已在行辕等候多时。些许公务,不若容后再办?请秉宪即刻动身,莫让制台久候。”
刘振彪说话极为客气,但言语之间毫无商量的余地。
杜延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杨宜是铁了心要立刻把他带离此地,连这点“交代”的时间都不给。
他不再坚持,对张诚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刘振彪,从容道:“既如此,请刘千户前头引路。”
言毕,他从容地整了整自己的青色獬豸补服,步履沉缓,向着门口走去。
那份从容气度,令身后的孙德海脸上发烫,不禁有些汗颜。
刘振彪那张冷硬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似乎没料到这位年轻御史如此沉得住气。
他重重哼了一声,侧身让开道路,同时朝门外两名标营精锐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甲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虽未动手擒拿,却形成夹峙之势,紧跟在杜延霖身侧,手始终按在腰刀刀柄上。
杜延霖目不斜视,昂首迈出架阁库沉重的门槛。
门外等候的几名随行漕兵和文书见状,脸上都显出激愤,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杜延霖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后便在刘振彪和标营甲士的“护送”下,穿过了户部衙门幽深的庭院。
浙直总督衙门设在杭州,杨宜在南京属于是临时驻跸,故南京的总督署衙称行辕。
户部衙门到浙直总督行辕的路程并不远。
一行人出了户部角门,早已有总督行辕的马车和护卫骑兵在门外等候。
刘振彪不由分说,将杜延霖“请”上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但车厢宽大坚固的马车。
车轮碾过南京内城宽阔的青石板官道,发出辘辘的回响。
车帘低垂,隔绝了外面的景象。
约莫行驶了两炷香的时间,马车突然停下,车帘被猛地掀开。
杜延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从容地弯腰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座气象森严的府邸,高墙深院,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高悬“钦命总督东南等处军务”的巨大匾额。
“杜秉宪,请吧!”
刘振彪冷哼了一声,做了请的手势,随后引着杜延霖直入浙直总督行辕的白虎节堂。
节堂内,甲士肃立两侧,气氛庄重而压抑。
浙直总督杨宜一身绯色蟒袍,端坐于紫檀大案之后,手中正执笔批阅着什么公文,神情专注。
直到刘振彪上前禀报,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下官巡盐御史杜延霖,参见杨制台。”杜延霖依礼参拜,姿态恭谨。
杨宜放下笔,目光落在杜延霖身上,脸上竟毫无孙德海所述的暴怒之色,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
“杜秉宪免礼。赐座。”
一旁侍立的亲兵迅速搬来一张圆凳。
“谢制台。”
杜延霖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迎向杨宜。
杨宜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端起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浮沫,啜了一口,才缓缓道:
“杜秉宪奉旨南下巡盐,栉风沐雨,辛苦了。”
“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不敢言苦。”杜延霖答道。
杨宜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深邃:
“扬州之事,本督已有所闻。民变骤起,倭寇趁隙而入,搅扰地方,百姓惊惶,实乃不幸。盐政乃东南命脉,牵涉国计民生,又值倭患未靖,更需稳妥行事。杜秉宪初到地方,锐气可嘉,然行事操切,急于求成,恐非福泽地方之道啊。”
他的语气平缓,如同长辈提点后辈,但字里行间却将扬州乱局的根源隐隐指向了杜延霖的“操切”。
杜延霖神色不变,微微欠身:
“制台教诲,下官谨记。然扬州民变,实乃事出有因。下官追查盐课积欠,乃奉旨而行。然盐场大使何和颂、巡检钱禄等人,借机酷烈催逼,滥杀无辜,煽动民怨,实为构陷钦差,祸乱地方!”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倭寇井上小七郎业已供认,其登陆劫掠,系受扬州卫指挥使郭晟指使,意在趁乱灭口。此案人证物证俱全,通倭屠民、构陷钦差之罪,铁证如山!王制台与下官临机处置,实为拨乱反正,不得已而为之!”
最后,杜延霖目光坦荡,直视杨宜:
“下官已与王制台联名奏章,详陈始末,八百里加急呈送御前,这几日便可送达通政司。”
他不卑不亢,将关键信息点出:构陷、通倭、证据确凿、奏章已发。
杨宜的眼神锐利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深沉。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哦?杜秉宪倒是雷厉风行。只是,此案干系重大,非止盐课,更涉东南军务防倭大局!王茂才、郭晟、钱启运等人,皆是朝廷三品、四品大员,地方柱石。其是非功过,岂能仅凭一份奏章、几份口供便遽下定论?”
他呷了口茶,续道:
“倭寇狡诈,其供词真伪尚需详查;地方事务,盘根错节,亦需多方印证。王公遇(王诰字公遇)总督漕运,其权责在漕粮河务,此事由他处置,终究是权宜之计,名不正则言不顺。”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杜延霖,释放出强大的威压:
“本督奉旨总督东南八省军务,节制诸军,防倭靖海、安靖地方乃本督首要之责!扬州通倭一案,既是倭寇作乱,更是关乎东南防务之根本!其涉案人犯、一应证物、卷宗,理应由本督行辕接管,详加审讯核查,以正国法,以安军心民心!此乃职责所在,不容旁贷。”
他话语铿锵,占据大义名分,强调“军务”、“职责”,将案件主导权收归己有显得理所当然。
“杜秉宪,”杨宜的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口吻:
“尔本职乃巡盐御史,清查盐课、筹措赈粮方是首务。扬州一案,本督既已接手,尔便无需再费心劳力于此等军务之上。即刻返回扬州,专心筹粮赈灾,解陕西倒悬之急。这才是尔之正途。若再分心旁骛,甚至妄加干预军务,恐有负圣恩,亦非为臣之道。杜秉宪以为如何?”
他看似给出选择,实则已是命令,言语间隐含警告,软硬兼施,要将杜延霖彻底排除在此案之外。
杜延霖静听完毕,迎视杨宜深沉目光,刚欲开口——
“报——!!!”
忽地一名总督行辕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白虎节堂,甚至来不及行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禀报道:
“禀制台!大事不好!户部衙门、户部衙门架阁库那边走水了!眼下浓烟蔽空,火势已冲天而起!”
“什么?!”
如同惊雷炸响!
节堂内众人无不骇然变色!
杜延霖瞳孔骤缩,猛地望向窗外——外面已被诡异的红光浸染,远处隐约传来鼎沸人声与凄厉锣响!
“什么?你再说一遍?何处起火?!”杨宜的声音骤然拔高,几乎破音,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他的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脸上的深沉瞬间凝固,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惨白!
“回...制台,是南京户部架阁库起火了...”那通传的亲兵看着脸色剧变的杨宜,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户部!架阁库!
杜延霖前脚刚被他从那儿强行带走,后脚那里烈焰冲天!
这把火…烧得太毒!烧得太绝!烧得…时机太巧了!
烧得他杨宜从此万劫不复!
“火…火势如何?!因何起火?!”
杨宜此刻再也难以维持城府,他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张。
“火势瞬起,已经难以挽回!至于因何起火,属下也是不知啊!”那亲兵抱拳答道。
杨宜站起身来,身体剧烈晃了晃,几乎立足不稳。
这户部衙门走水当然不是他杨宜干的,他没那么蠢!
可他架不住这满城上下、朝野内外,乃至那龙椅上的至尊,会如何想?!
杜延霖前脚去户部查帐,后脚人被你杨宜差人带走,然后户部就起火,这环环相扣的手段,岂不是昭告天下:是他杨宜做贼心虚,要焚证脱罪?!
这样一搞,就等于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天下人眼中,你杨宜就是王茂才的后台,是扬州通倭案的幕后幕后元凶!
他这堂堂总督,督抚东南的二品大员,朝廷柱石,在幕后那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黑手的拨弄下,竟成了被摆上祭坛、随时可弃的棋子!
更要命的是,他杨宜之前在南京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确实收了王茂才十几万两的银子的好处,他经不起查!也洗不白!
这恐怕就是幕后之人选他做替罪羊的原因!
杨宜瘫靠在冰凉冰冷的紫檀太师椅背上,心中不寒而栗。
好狠!好毒!好绝的手段!杜延霖也是瞬间明悟了这个毒计,心头也是涌起了惊涛骇浪。
眼前的局面也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堂堂南京六部之一,首善之区的户部衙门,存放半个天下的财赋旧档、足以让无数人头落地的架阁库,竟然说烧就烧,转眼化为火海!
而执掌东南八省军务的浙直总督,竟也是棋盘上的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这南京城内,又有几个人能有这魄力和通天的手段?!
他杜延霖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但!
就在这足以压垮常人的绝境中,杜延霖却迅速冷静下来,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杜延霖心头翻涌的怒浪——
“机会!”
这焚天烈焰、这构陷总督的死局,固然可怖,却也在一瞬间将这个同样深陷险境的“总督”逼到了悬崖边!
一个走投无路,亟待求生而盟友尽失、再无退路的杨宜!
说服他!说服这个即将被推入深渊的替罪羊!
杜延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猛地钉向杨宜那张惨白的脸!
杨制台?
事已至此,你我皆为俎上鱼肉!
此刻,当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