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暴雨如注,乡间小路泥泞难行。周砚之的车大灯刺破雨幕,照亮了那栋早已拆迁的砖瓦房。

防空洞的铁门半开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是奶奶的老式手电筒,光斑在墙上摇晃,像一只受惊的蝴蝶。

“奶奶!“苏晚禾跌跪在洞口,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麻木。奶奶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个布包,听见声音缓缓抬头,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晚禾...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布包里掉出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半块发硬的月饼,还有苏晚禾初中时的奖状。

奶奶颤巍巍地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吃月饼吗?是晚禾最爱吃的五仁馅...“

周砚之蹲在旁边,用身体挡住洞口灌进来的风雨。

奶奶忽然盯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砚之,你带晚禾走吧,别让那个阿姨...别让她...“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弱,手指无力地垂下。

急救车的鸣笛声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苏晚禾握着奶奶的手,看着心电监护仪的数值一点点回升,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教她唱的童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

那时奶奶的头发还乌黑,背还挺得很直,总把她架在脖子上,说“我们晚禾以后要当大学生”。

凌晨的ICU外,周砚之递来一杯温热的豆浆。

苏晚禾这才发现他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披在了自己身上,袖口还沾着泥点。

她想起防空洞里,他把奶奶背出来时,自己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后衣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不起。”

周砚之的声音沙哑,“我早该发现许念念的不对劲,那天在医院,她故意把香水喷在奶奶衣服上,还说...”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她说我们要把奶奶送去养老院。”

苏晚禾盯着走廊尽头的指示牌,“重症监护室“的绿光在眼底晃动。

她想起日记本里奶奶写的:“砚之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忙了,晚禾别跟他吵架,男人在外头不容易。”

“奶奶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轻声说,手指摩挲着豆浆杯上的水珠,“她只是把最清楚的部分,都留给了我。“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医生说奶奶暂时脱离危险,但可能再也认不出人了。

苏晚禾走进病房,看见奶奶安静地躺着,鼻饲管连着透明的袋子,忽然想起婚礼那天,奶奶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派出所里,说“我不认识路了,但我记得晚禾的名字”。

周砚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许念念的消息:“对不起,我已经登机了,祝你们幸福。”

他删掉短信,抬头看见苏晚禾正轻轻握着奶奶的手,哼着那首跑调的童谣。

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她发顶织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像极了他们结婚那天,教堂彩窗投在她婚纱上的光斑。

“晚禾,”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以后我每天都来陪奶奶散步吧,她以前总说,小区里的法国梧桐长得像她老家的槐树。”

苏晚禾抬头,看见他眼底的诚恳,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晚禾,就让砚之替我记着,我的晚禾,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窗外的雨停了,第一缕秋阳落在奶奶苍白的脸上。

苏晚禾轻轻靠在周砚之肩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他的重合在一起。

远处传来麻雀的叫声,像极了老房子屋檐下的鸟鸣,那时奶奶还能背着她摘枣,嘴里念叨着“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

就像奶奶藏在糖纸里的爱,就像周砚之藏在咖啡杯底的歉意,它们终将在时光的褶皱里,重新长出温柔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