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救人

陆承安这一生,几乎可以用“传奇”二字来概括。

他是全球顶尖的医学专家,曾多次获得诺贝尔医学奖提名,被誉为“现代医学的里程碑”。他救人无数,推动了整个学科的跃迁式发展,半生岁月献给了实验室、手术台,以及永无止境的研究工作。

但陆承安也绝不是什么完人。出身寒微的他,自幼穷怕了,成年后一半人生献给医学,另一半则沉溺在纸醉金迷之中。他成名之后贪得无厌,行事张扬,找他看病必须“挂号”,可以是花重金通过“陆教授专属黄牛”拿号,也可以走“特批”,但得先在他的那本私人小册子上留下名字,至于什么人能进这本册子,圈内心照不宣,不过册子里多以年轻貌美的女性为主。

陆承安尚且年幼的时候,一个游方道士曾为他卜了一卦。那老道衣衫褴褛,面色灰败,抚着几缕稀疏胡须,看过卦象后连连叹息:“龙吟九霄,终困浅渊;一世繁华,难度暮年。”当时尚在人世的陆母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听得懂那几句命数中的凄凉和无力,当即拉着老道苦苦求解。

陆承安父亲去世得早,母亲独自一人将他拉扯长大。她常年弯腰插秧,脊柱早已变形塌陷,膝关节积液严重,不足四十的人,看上去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妪。生活的沉重从未放过她,也从未放过这个孩子。

那老道看着面前这对凄惨的母子,摇头叹息,“罢了罢了,想我归不归飘零至今,也算和你们有一段因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系着红绳的玉佩,两面刻着晦涩难辩的符文,他把玉佩递到陆承安手里,“这是我师傅当年临终所传,名曰’平安’,未必真能护你周全,但是今日赠你,只为还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深情倔犟的孩童脸上,缓缓叮嘱“色起之日,祸伏其门。务必牢记!”

还不等陆氏母子有所反应,老道就已经飘然离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陆承安的母亲早已经离世,但他还是牢记母亲的叮嘱,从不离身的佩戴着那个看起来像是塑料疙瘩的玉佩,但是对于老道最后的叮嘱,他早就抛到了脑后,锁在抽屉里的小册子可以作证。

“陆教授!左晴的老公让人来传话,左晴现在好像不太行,还是得您去看看!”年轻的助理敲门而入,正看着病理报告的陆承安闻言抬头,他眉头轻轻一皱,随即放下手里的文件。

“这么快,小左都要生了?快告诉司机,咱们现在出发!”他语气带着几分惊讶,也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坦然。

左晴在陆承安的挂号本里榜上有名,她本是陆承安高中到大学的同学,也是他的初恋,那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生得妩媚、眉目惊艳,可惜后来嫁给了龙国有名的地下皇帝,老头子六十多岁,一手建立韬奋集团,权势滔天,但是身子被酒色掏空,现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能让左晴帮自己留下一个血脉,奈何三年无果。

司机缓缓将车驶上高速,今天天气阴沉,天边一片铅灰,路上的车不多,四周难得的安静。

年轻的助理临行前接了个家里的电话,语气里带着迟疑,陆承安瞥了她一眼,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去吧,晚上睡前回来就行。”

她点点头,快步离开,只留下他和司机赶路。

后排座椅柔软,车内空调温度适中。陆承安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养神,脑中还在盘算左晴的情况。胎位、脐带、产程风险,怀孕过程…咳咳…他的意识像翻书一样,一页一页有条不紊地转着。

“卧槽!”

司机一声惊呼,打破了宁静。陆承安猛地睁眼,前方的画面映入眼帘。

一辆载重的半挂大货车,不知何时从应急车道冲了出来,横向切入车道,车头正对着他们的方向,仿佛一堵钢铁巨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车头上红色的韬奋字样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紧。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陷入了凝固。

撞击来临的那一刻,陆承安仿佛听见司机颅骨碎裂的声音,接着,世界被钢铁撕碎。下一秒,他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抽离,灵魂挣脱肉体。

他在一片无边的虚空中下坠,耳边是无数破碎的回音: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心电监护仪的长鸣,还有那句刻入他骨血的咒语:色起之日,祸伏其门。

早就消失在记忆长河的老道的声音低低在黑暗中响起,像是来自黄泉深处的提醒。陆承安隐约看到胸口的玉佩轰然炸裂成粉末,随风飘散,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下一秒,一股浓烈的草药味直冲鼻腔,混着血腥、腐烂与潮湿的霉味,像是在一个荒废的药铺。他猛地睁眼,耳边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和另一个女孩带着哭腔怒吼:“再拖一刻,她人都没了!你不是神医吗!救人啊!”

陆承安心神一震,猛地坐起,身下一凉,是满地湿热的稻草。他低头,那是一只满是薄茧、骨节分明但青涩年轻的手。

环顾四周,是昏暗低矮的木梁屋顶,墙上挂着一串干瘪药草,角落堆着破碎的药罐,屋顶茅草不齐,屋门半掩,一名衣着朴素却不乏贵气的妇人仰躺在破旧竹榻上,痛苦地挣扎,腹部高高隆起,鲜血正从腿间涌出。

他下意识蹙眉,大脑里本能闪现:羊水破了,产道未全开,宫缩混乱,有胎盘早剥的可能,熟悉的判断流程与一身经验在涌动。这时,一阵头痛如刀绞突袭而来,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猛然涌入:陆承安,江湖游医传人,世代依靠祖传的一套针灸疗法治病救人,父辈被贼人陷害死于非命,自己被过路练气宗师救走,侍奉师傅仙去之后,独身一人终于报了父母血仇,可惜自己也落难坠崖,看样子是被这家人救回一命。

想到这里,陆承安睁大了眼,他不是死了,而是,穿越了?带着一身顶尖现代医学知识,坠入了一个医术未明、人命如草的乱世旧朝。

而面前,正有一个产妇奄奄一息。

屋外雨声大作,“再不救人,我劈了你这假神医!”门外一个男人身着铁甲,手里拎着一柄厚背砍刀,双眼血红几近疯狂。

陆承安抬头,目光一扫榻上的产妇,面色蜡黄,瞳孔扩散,唇色发紫,宫缩紊乱,看着流了不少血。他知道,这是胎盘剥离+子宫乏力的凶险型难产,如果不立即处理,大人和肚子里的小孩都会有危险。

可身边没有手术刀,没有缩宫素,没有纱布、止血钳,只有破瓦、烂草和门外一群等着看热闹的人。

陆承安咬紧牙关,双眼寒光一闪。

“烧水,取干净麻布!”

他起身,踉跄着走向药架,一把抓起几味草药,穿山甲片、益母草、艾叶、乌梅、生地黄,全是止血活血之物。他熟练地碾碎,装入粗瓷碗里,抬头朝身后愣神的女孩吼道:“再不去煎药,你们一家就等着收尸!”

他动作飞快,从墙上扯下一块棉布,蹲下身,手指搭在产妇颈侧,脉象虚浮、呼吸微弱,时间不多了。

目光扫过屋角那柄贴肉柴刀,他走过去,掰下刀背的铁片,快速在油灯火上灼烧起来,替代手术刀,只能用这个了。

“稳住她,孩子没出来,我不能让她死。”

众人都呆住了,不知为什么,在这个陌生少年清冷的嗓音里,他们竟听出一种没办法拒绝的权威。

陆承安俯身,左手稳稳压住产妇腹部,感受胎位,右手缓缓探入,粗糙的稻草床、温热的血液和紧闭的产道带来的摩擦,让这么多年没有亲自动手做手术的他瞬间反胃。

胎儿头位不正,宫缩紊乱,子宫还在松弛,必须手动旋转胎头,引导顺产。

“听我说!”他靠近那妇人耳边,声音坚定,“你现在不用力,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榻上的产妇早已经意识涣散,听到陆承安的话,她的眼角却滑下一行泪水。

陆承安手指用力,轻柔又精准地引导胎头旋转,压腹的左手也不断配合按压,刺激宫缩,空气里弥漫着灼热铁片的焦味,还有血肉混合的腥味,陆承安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众人早已面色苍白,就连提刀着甲的壮汉也不敢出声。

“麻布烧了吗?”陆承安冷不丁吼道。

“烧、烧了!”被称假神医的人慌忙把滚烫麻布递上。

陆承安迅速接过,垫在产妇双腿下方,用来吸血顺便保护胎儿落地的时候不受污染。

“再给我一盆温水,两条布带!”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却只剩产妇低哑的喘息声。

“出来了!”忽然身边的女孩大喊。

陆承安目光一凛,双指接住婴儿头部,小心翼翼引导他滑出,一边调整姿势一边托起身体,可是婴儿通体乌青,肢体松软,窒息!

他咬牙低骂一句,“缺氧太久”,立刻一手托住婴儿后颈,一手两指并起,轻叩足底,同时低头深吸一口气,对准婴儿口鼻吹入气息。

门外众人骇然,不知他在做什么,早已吓傻的汉子扬刀一步踏出:“你干什么?!”

“哇!”

就在这时,婴儿一声凄厉啼哭,宛如惊雷炸响!

众人齐齐一震,身旁的女孩更是扑通跪倒在地:“神医,真是神医啊!”

陆承安没有回头。

他用布带结扎脐带,小心割断,用烧红的铁片封口止血,又将之前煎好的药汁灌入产妇嘴里,并用益母草糊敷在她小腹处热敷催宫。

产妇面色终于缓缓转红,呼吸逐渐平稳,身下也有残血排出。

陆承安整个人瘫坐在地,汗水和血水混在一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看着手中哭个不停的婴儿,唇角微动。“总算,没让你死。”

“疏影、疏影!”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切的喊声,未见其人但是声已先至,那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惶急。

提刀壮汉一惊,连忙快步迎上,扶住来人:“姜老勿急,阿姊没事,母子平安!”

来人竟然是一位耄耋老者,老人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一袭青衣随风飘起,虽布满尘土、满身泥泞,却丝毫掩不住他身上那种书卷与贵气交织的气度,听到’母子平安’四字,竟跪倒在泥泞里,老泪纵横。

“天佑我主啊!”他抚胸叩首。“是哪位产婆妙手回春?老身定会求主人重赏!”姜老强忍激动,转头望向身后众人,声音依然带着些许颤意。

可是身后众人却面面相觑,竟无人发出哪怕一丝细语。

提刀汉子指了指屋角,语气复杂:“不是产婆,是,是那位少年。”

姜老顺势看去,只见屋角一片狼籍,血迹斑斑中,那少年满手是血,倚墙而坐,竟早已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