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细雪似的槐花瓣掠过青瓦时，林小满正踮着脚往老槐树的枝桠间探。浅紫色的花串垂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水晶，鼻尖萦绕着清甜的气息，混着墙根青苔的湿润味道。身后突然响起皮鞋踩过石板路的声响，她慌忙转身，却见沈砚之抱着作业本从月洞门进来，白衬衫领口沾着片新落的花瓣。
“又偷摘槐花？”少年挑眉，墨色瞳孔映着摇曳的花枝，嘴角却漾起惯有的促狭笑意。他抬手替她拂去头顶的花瓣，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她泛红的耳尖，“教导主任刚在走廊逮到三班的小胖，说再发现爬树的就罚扫一个月操场。”
林小满梗着脖子后退半步，马尾辫扫过砖墙上斑驳的爬山虎。她攥紧手里的玻璃罐，罐底已经积了层淡紫色的花瓣，“我这是收集花瓣做书签！再说了，这棵树长在咱们院子里，又不是学校的……”话音未落，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撞进沈砚之怀里。他伸手扶住她的腰，触感柔软得像团棉花糖，心跳却突然漏了半拍。
“笨蛋。”他迅速收回手，转身从裤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她，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上周你说想吃星子糖，我跑了三条街才买到。”奶白色的糖果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包装纸上印着歪歪扭扭的星星图案，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在槐树下画的星空。
记忆突然漫过时光的堤岸。七岁那年台风过境，老槐树被吹断了最粗的那根枝桠，小满蹲在树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砚之就蹲在旁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星星，说每颗星星都藏着树的灵魂。后来他们在断枝处钉了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月亮和砚台的秘密基地”——那是小满第一次学写他的名字，把“砚”字中间的“见”写成了“贝”，被他笑了整整一个夏天。
此刻夕阳的余晖正透过槐树的缝隙洒落，在青石板上织出金绿相间的格子。沈砚之倚着树干翻开作业本，钢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偶尔抬头看一眼蹲在旁边分拣花瓣的女孩。她的校服裙摆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像刚出水的莲藕般白皙。远处传来卖豆腐脑的梆子声，胡同口的石榴树开得正艳，红得像烧透的晚霞。
“小满，下周校庆要排节目，”他忽然开口，笔尖在“解”字上洇开小片墨渍，“咱们班打算演《小王子》，你要不要试试当女主角？”女孩抬头时，一片槐花恰好落在她睫毛上，像只想要停留的蝴蝶。她歪着头想了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罐边缘，“那你呢？”
“我？”沈砚之轻笑一声，抬手替她拿掉睫毛上的花瓣，指尖 lingering片刻才收回，“当然是演那个一直等玫瑰花的小王子了。”风穿过月洞门，带来远处鸽哨的清响，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这个藏在槐花里的秘密。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满攥着那颗星子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声。沈砚之的书包带子蹭过她的手臂，带着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清香。街角的路灯次第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两株并蒂生长的小树苗。
“砚之，”她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看他被路灯染暖的侧脸，“等我们长大了，老槐树会不会还在这里？”少年转身，身后的槐树冠如同一团墨绿色的云，枝桠间隐约可见他们当年挂上去的许愿瓶。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眼底流转着比星光更温柔的笑意。
“会的。”他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花瓣，“就像我会一直在这里一样。”
夜风送来最后一缕槐花香，远处的巷口传来谁家炒菜的香气。林小满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们在槐树下堆雪人，沈砚之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雪人戴上，结果自己冻得直打喷嚏。此刻她看着眼前少年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就像老槐树的根，早已在时光里悄悄扎得很深很深。
星光渐次爬上夜空时，两人的影子终于在拐角处融为一体。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比星辰更璀璨的秘密，那是属于两个孩子的，永不褪色的春天。